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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80)


屈方宁随他目光一看,正巧一只肥雀儿入网,三五人欢呼雀跃,声音响彻空谷。遂笑道:“左右也是闲着,捉捉鸟儿,打打野味,正好舒活筋骨,又可解戍防之苦。”即云谷毗邻拒马城北,距千叶大军驻地一百四十多里。虽位于西凉残部败逃方向,但拒马城已然失守,想来李达儿也不会冒险取道于此。御剑将他们调派至此,也就等同于闲置了。
忽日嘿然一笑:“主帅卖义兄的面子,却委屈了自己的爱子。”拍了拍他肩膀,回海青营去了。
屈方宁微微一笑,回头瞥一眼自得其乐的秋蒐兵,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秋蒐大帐,不知怎的有些心神不宁。回帐少顷,心烦更甚,在帐内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向乌熊命道:“去请车小将军来!”过了许久,才见几名秋蒐军不qíng不愿地进来了。屈方宁劈头问道:“车唯呢?”几人神色慌乱,你推我,我捅你,个个yù言又止的模样。屈方宁腾地站起,厉声道:“他去哪了?带兵了没有?去多久了?”一名老兵颤声道:“小将军说……说咽不下这口气,要给……那群猎户一点厉害看看。带……带了一百多人,都是……jīng锐。”屈方宁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衣襟喝道:“什么时候的事?”那老兵骇道:“昨……昨天一早……”屈方宁怒道:“为何早不来告诉我?”忽日队长旋即赶到,也是勃然大怒,骂道:“甚么东西!如此罔顾军纪,根本不配为一军之将!”屈方宁沉吟片刻,伸手取下挂在帐门旁的白裘与月下霜,道:“我去接他。”忽日惊道:“屈队长,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你何必为他以身犯法?让他冻上几天,自然知道回来了!”屈方宁脚步一顿,道:“总不能由他在外游dàng,生死不问。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向车将军jiāo代?”忽日怔了怔,叹了口气:“也罢,想来将军也不会问罪于你。”屈方宁谦虚道:“那也未必。”点了一队jīng兵,入谷寻人去了。
出行约三十里,只见雪谷之中血迹斑斑,一片láng藉,帐房、器物被践踏成不成模样,废墟上横七竖八满是猎户、女人、小孩尸体,却不见车唯踪影。屈方宁命人兵分三路,寻觅至凌晨,终于在一处塌陷雪井中找到了被困的车唯等人。车唯忍饥捱冻一天一夜,积了一肚子火气,一上来就推了屈方宁一个趔趄,叫道:“你早gān什么去了?现在才来,是故意要整死老子吧?”chūn日营众兵见队长冒险前来相救,他非但不领qíng,反而口出不逊,个个面有怒容。额尔古一步上前,铁塔般的身躯往屈方宁面前一挡,蒲扇大小的手轻轻一推,车唯一连跌开几步,跳脚道:“贱种找死!”秋蒐军纷纷在他身后拔刀,chūn日营也随之剑拔弩张,眼见就是一场血ròu横飞。
阿木尔耳朵忽然轻轻翕动,急向屈方宁打了几个手势。屈方宁脸色一变,问道:“多少人?”阿木尔缓缓摇了摇头,指了指对峙双方,比了个数字。
车唯心内起疑,指道:“你们嘀嘀咕咕的搞甚么名堂?他说四、四甚么?”
屈方宁沉默地望他一眼,目光甚是奇异。继而旌旗一摆,命众人各寻背风处藏身,自己也猫腰躲在一处雪坡之后。
车唯还道他对自己摆谱,正要发火,屈方宁一把把他按在地下,低吼道:“闭嘴!”
车唯一张脸挂满雪渣,挣扎抬头一看,全身如坠冰窖,牙关也打起颤来。
黎明微弱的曙光下,黑压压数万西凉残军,正向他们藏身之处开了过来。

第30章 借刀

大道千万,李达儿竟选了最不可能的一条路。
此际天色渐明,雪谷外甲胄碰撞声不绝于耳。屈方宁身边止五十来人,车唯一队也不足百人。倘若正面相遇,直如送ròu上砧板——还不够人切一刀的。此刻藏身之处虽然隐蔽,却正处於西凉弧线前行的中心。不须半刻,便要给人发觉了。
屈方宁低声下令:“退!”率先向即云谷深处退去。众人屏声静气,竭力放轻脚步,行进速度极其缓慢。直至天色大明,始终无法与西凉军拉开距离。
车唯一面矮身徐行,一面还不忘指点江山:“姓屈的,还不叫人前往即云谷口报讯,我们都要喂野狗了!”
屈方宁连看也不看他,漠然道:“即云谷口只二千守军,就是此际点起láng烟,大军从黑曜城起发,最快也要三天才到。”睫毛闪动,显然在飞快思索应对之策。
车唯一听大事不妙,脑子嗡的一炸,几乎仆倒在地。乌熊故意道:“到时御剑将军来给咱们收尸,你可要死得好看点儿,别最后还输给了我们队长!”车唯脸色更差,脚步也发起虚来。车卞呸道:“你就不能说点好的?”额尔古随之低吼道:“都闭嘴,别给方宁弟弟添乱!”言语间西凉一队前锋军又到了身后,距众人不足半里。众人立即乖乖闭嘴,生怕呼吸沉了一星半点,葬送了自己宝贵xing命。
秋蒐军一名副将低声道:“小将军,末将掩护你突围。”
车唯怒道:“马都死了,突什么围?”他们昨日摔下雪井,战马伤亡惨重,屈方宁也只带来十多匹马。追风鹤立其间,口中叼着牛皮束口,琥珀色的马眼上结满霜雪,抬了抬棉布包裹的四蹄,显然很不自在。
屈方宁理了理它柔软的马鬃,心中计较已定,唤出队伍中一人。此人身形极其矮小,手臂长可及地,乍看如一只猿猴相似。屈方宁给他披上自己的白裘,又摘下银葵面具给他戴上。旋即牵过追风,道:“亭名善马,我命你火速前往拒马城,召请救援。”
亭名应声上马。追风红鞍已被毛毡裹住,望来一片素白。屈方宁小声嘱咐几句,又附在他耳边道:“你到拒马城西四十里处,向荆湖贺家军营地she出三箭,不问准头,she完便走。”取下月下霜,牢牢系在马背后。
亭名得令而去,先潜行至北坡一片胡杨树林外,一记响鞭,飞驰起来。西凉军立即察觉,大声惊叫:“是那姓屈的!”群qíng顿时汹涌,追击者竟达千人。亭名骑术绝佳,引诱般兜了几圈,一提缰绳,腾云驾雾般飞过树林上空,消失在雪谷尽头。
屈方宁嘲道:“姓屈的岂是那么好捉的?”趁着混乱,率众向谷内疾行,将西凉大军远远抛在脑后。
午时未至,东方天边点起一道冲天láng烟,黑雾腾腾,正是即云谷守军向黑曜城报告敌踪。与此同时,西边拒马城头也升起一道红色láng烟。
乌熊骇然道:“老大,拒马城遭人突袭了!”
屈方宁眼珠一动,淡淡道:“看见了,我又不瞎。”
乌熊听他说得云淡风轻,不禁一喜:“老大有办法啦?”
屈方宁似笑非笑道:“办法自然是有的。”向他神秘地招招手。乌熊欢天喜地附耳过去,只听老大轻轻吐出两个字:“等吧。”
车唯冷眼旁观,见他在追兵重围之下,还能与人谈笑自若,生怕一个露怯给他瞧不起,也忙挥手斥道:“跟上跟上!”
但到了huáng昏时分,他的好胜之心就在对面生啖马ròu的壮举中烟消云散。
尤其是进食者一边啃食血淋淋的ròu块,一边还旁若无人地闲话家常:“秃头,这马ròu紧实地道,嚼头着实不赖啊!”
“嘿嘿,比人ròu好。人ròu咬一口满嘴腻子,吃完一抹嘴全是白油。”
“人ròu滋味是不太好。”
“人ròu不管饱。”
车唯在一旁听得胃液翻滚,几乎就要吐了。
屈方宁举着一条毛都没褪的马腿,吃得满嘴是血,听见动静,踹了乌熊一脚:“别光顾着自己吃,给小将军他们也留点!”
骂完还回过头来,对他很客气地笑了一笑。
这一笑真比甚么恶魔鬼怪都瘆人,车唯当场就冒了一身白毛汗,恨不得化身法师,开坛收了这只妖孽。
片刻猩红ròu块送到,兵士们倒还罢了,车唯从小锦衣玉食,脍不厌细,何能受得了这等刺激?勉qiáng吃了两小片腿ròu,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了。
屈方宁回手凿了车卞一爆栗:“拿出来。没见小将军吃不惯么?”
车卞嘟嘟囔囔,极不qíng愿地掏出一只小小皮袋,向车唯掷了过去。车唯拔开塞子,闻见一阵酒香,jīng神大振。佐以烈酒,总算又吞下了几块马ròu。
车小将军再不懂事,毕竟知道这不是自己应得的,多少欠了点儿人qíng,也不好再恶语相向。逃至夜半,众人俱都十分倦怠,西凉军却一刻不停地向前推进。屈方宁在队列中来来回回,推醒yù睡之人,兼之测探前路,绕开追兵,忙得脚不点地。
秋蒐军一名士兵反复打量屈方宁,惑道:“属下随车将军前往鬼城时,也曾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屈队长。说话跟个小孩儿似的,举动都透着一团稚气,靠着御剑将军就睡着了。比之今日,实在……实在……”实在了两下,词穷了。
车唯又困又饿,靠人扶持才能走动,闻言勉qiáng睁眼看了一眼,不屑道:“他当奴隶的,从小熬惯了。”
这名士兵恍然哦了一声,却又不信般摇了摇头:“屈队长看上去不像当过奴隶的人,气质……很……”眼见又词穷了,忙补了一句:“跟郭将军有点儿像。”
车唯最怕这个名字,赶紧瞪他一眼,要他快别说了。
突然之间,甲胄声响,战马嘶鸣,枝上gān雪簌簌而落。西凉军惊惶四顾,藉着昏暗雪色,只见西边天边一条漫长黑线,正气势汹汹地向即云谷bī近。
屈方宁从队列前远远望去,目光落到那个张牙舞爪的贺字上,嘴角极轻地一动。
“……蠢货。”
坐山观虎斗,佐以战死者身上搜获的酒水熟ròu,不失为一件美事。如果能再点起一堆牛粪火,再美美地睡上一觉,那就更好了。
风雪天的火光,总是能轻易牵动人心。连双方将领也喝停了激战正酣的六万将士,各自拢了一堆火,在黑烟四起的战场上喊起话了。
风声又大,隔得又远,实在很难听清他们在讨价还价什么。后来双方也学聪明了,盾兵、弓兵、弩兵之间,派遣了几名jīng明灵巧的使者,两两传话。使者快快地跑起来,更不知道他们议定得如何了。
往来十余次之后,屈方宁一直垂着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脱口道:“果真?”
阿木尔还未打出手势,西凉使者高捧一叠城契,一路小跑过来,跪地道:“贺将军如不吝给予援手,鄙国愿从此归还河湟六州及屯外马场,以天为证,绝不食言。”
贺颖南头一次得尝如此胜果,憨憨的简直有些无措,忙在铠甲上擦了擦手汗,才装模作样地接过了那几张轻飘飘的羊皮纸。
此物落入手中,仿若千斤之重,又如烙铁滚烫。贺颖南手上铜指套铛铛颤抖,目含泪光,陡然立定转身,将城契高高举过头顶:“兄弟们!河湟六州,回家了!”
三万荆湖军短暂静默。刹那之间,欢呼声响彻云天。
车唯嗤之以鼻:“这南人就是下作,自己的东西拿回去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看屈方宁时,却见他低了低头,轻轻推了一下遮住眼帘的面具。
西凉使者赔笑道:“如此,则望贺将军信守然诺,襄助鄙国共度难关……”
话音未落,一道声嘶力竭的战报骤然响起:
“报——!东面三十里外发现千叶大军!”
李达儿双眼蒙着带血纱布,从御驾上探出半身,惊颤道:“来得这般快?”
“报——!敌人八万兵马正全速向此进发!”
西凉士兵神qíng决然,准备背水一战。
李达儿面色如丧,重重跌坐在马车上,喃喃道:“我李氏王朝屹立西面四百年,今日竟亡于我手……”肌ròu猛地一颤,摸索着抓住身边两名皇子的手,嘶声道:“你们与母后随南军前往河湟暂避,忘了自己的皇子身份,安安乐乐地过一辈子,切勿再兴复国之念。贺将军,寡人百年之后,你可否答允我照顾他们母子平安?”
他双目失明,找不准贺颖南所在之处,只是茫然张着嘴四顾。两名皇子中小的那名才十来岁,哭得不成模样,皇后也在旁默默垂泪。贺颖南眼眶一热,qíng不自禁地冲口而出:“好,我答允你!”
只听一个森严低沉的声音遥遥道:“亡国之君临阵托孤,何等凄艳动人。红哥,你千里迢迢赶来,也算赶上了一场好戏。”
车唯全身一震,战战兢兢地回头望去,但见黑涌涌一片大军呈扇形向这边包抄过来,一身黑色重铠的御剑天荒立马大麾之下。他身旁那名大腹便便的将领,不是车宝赤却是谁?
他爹闻言只扇了扇手,烦道:“找不到我那小孽畜,没心思看他们哭哭啼啼。”举目四顾,大吼道:“车唯——!快出来——!爹来接你啦——!”
车唯平日làngdàng无行,颇为父亲不喜。此刻听见父亲担心自己,不惜跋涉千里前来,鼻子不禁一酸。
御剑不置可否,复向贺颖南道:“贺将军这一着以退为进,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笔?”
贺颖南总觉得这个话不对味,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一名机智的亲兵忙道:“他说你有勇无谋,想不出这么高明的主意。将军,快诳他一诳!”
贺颖南醒悟过来,长笑一声,道:“好教你知晓,本将军麾下新添了一位足智多谋的军……师,人称……小孔明的便是。有此一人,光复汉唐故地,指日可待。此人便是……屈方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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