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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情深_淮上【完结】(69)


朗白qiáng压哽咽,说:“我才没哭。”
他的泪水把整张脸都打湿了,眼泪在脸颊和下巴上汇成串,有的滴到地上,有的落在了袁城怀里。
袁城另一只手也没什么知觉了,很勉qiáng才抬起来,慢慢拭去小儿子脸上的泪水。他没有触觉,不知道自己动作是轻是重,擦了几下之后,朗白脸上便浮现出红痕,袁城停下手,半晌一声长叹:“爸爸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朗白猛的抬手捂住脸,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泪水从指fèng间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这时一个保镖从门外匆匆走来,对周正荣附耳说了几句,递上两个盒子。
周正荣脸色一变,半晌点点头,挥退了手下,一个人走上前来对袁城低声道:“袁总,送风衣给小少爷的人查出来了,是齐夏国。”
朗白哭得哽塞难言,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周围几个心腹脸色齐齐一变,袁骓更是刹那间脸色惨白!
“几个手下人过去抓住他的时候,还从他身上搜出来蛇药。”周正荣把盒子递给那个懂医的手下,又道:“肯定是他怕万一误伤自己,这蛇药是给他自己准备的。你们几个快点把蛇药化开给袁总涂上!”

齐夏国三个字一出来,袁骓脸上已经血色尽失,等到周正荣这番话说完的时候,他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一时间震惊、恐惧、痛悔、悲伤一齐涌上心头,震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袁城看了大儿子一眼,却没有责怪他,只低声叹了口气:“现在才知道后悔,当初你要是听我的话跟王家断绝来往,哪有今天的事qíng呢?”
袁骓怔怔的盯着父亲,那脸色惨白得吓人。周正荣赶紧拍了他一下:“大少爷!”
谁知不拍还好,一拍之下,袁骓猝不及防的向前冲了半步,从喉咙里咳出一口发暗的血沫来!
周正荣简直骇呆了,还没来得及搀扶,袁骓突然掉头往外冲,那脸色竟然异常的可怕。
袁城厉声喝道:“你给我回来!”
袁骓吼道:“我去杀了齐夏国,我他妈的去杀了他!”
“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周正荣慌忙扑上去,连推带拽的把袁骓拉回来。看袁城现在的样子,十有八九这一关很难熬过,就算熬过了,日后怎么样也很难说。万一袁城不在了,他现在说的话就是遗言!这大小两个儿子都是要听的!
周正荣狠狠把袁骓按在地上,袁骓拼命挣扎了两下,实在挣扎不起来,只能重重一跪,嚎啕大哭:“父亲!父亲!我对不起您!父亲啊!……”

袁骓从生下来起就没这样哭过。无数的悔恨和悲伤都凝聚在这哭声里,尾音尖利得瘆人,几乎连血泪都要哭出来。
“大少爷你听袁总说什么,你要听袁总说什么啊!”周正荣急得也想哭,扑通一声跟着兄弟两人跪在袁城面前。
袁城的视线已经有点模糊了,虽然打了高锰酸钾,用碱水冲过伤口,毒液也都被放了出来,但是剧毒仍然迅速在体内蔓延着。他的目光从面前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先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心腹周正荣,然后是被全族认作嫡长子的袁骓,最后是离自己最近的小儿子朗白。看到朗白的时候他顿了顿,低声道:“袁骓。”
袁骓十个手指紧紧抓着膝盖边的地面,用力之大甚至肌ròu都痉挛了:“是,父亲!”
“我在香港,有一份转让文件,是要把美国分部……转到你弟弟名下……”袁城口腔有些麻木,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但是被长老阻挠,文件我……还没签字……”
袁骓凄厉的哭道:“我回去就签!立刻就签!”
袁城笑了一下,那笑容短短几秒就过去了:“袁骓,你是我的大儿子,你是哥哥,要保护好你弟弟,要承担起袁家的祖业,你……你能做到吗?”
袁骓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流着泪拼命点头。
“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阿白,……我要是死了,你能保你弟弟一世富贵,平安终老吗?”
袁骓哽咽得喘不过气来,颤抖着抓住朗白的另一只手:“我、我发誓,我发誓一辈子好好待阿白,我发誓我一辈子好好的、好好的保护他,让他快快乐乐长大,一生一世平安富贵……”

袁城闭了闭眼睛,脸上已经笼罩起一层灰败之气,看上去极度憔悴。然而他的神qíng却是十分放松、十分安心的:“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就好。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做个见证,我要是死了,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看着,……”
周正荣几十年在黑道摸爬滚打,从不流下一滴眼泪的人,此时却痛哭流涕的点头:“我看着呢袁总,我看着呢……您一定会活下去的,您安心吧……”
袁城叹了口气,微微显出一点笑影来:“我也想活下去呀……我多想活下去,和阿白在一起,直到我老死的那一天……”

他伸出手,想再摸摸小儿子的脸颊,但是眼前已经对不准焦距了。朗白抓住他的手,颤抖着亲吻他的掌心,泪水很快打湿了袁城的手。
“乖,不哭了,……阿白,不哭了……”
袁城顿了顿,恍惚间想再对小儿子笑一下,再看看他带泪的脸。但是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还能不能被听见,只能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的往下说。
“阿白,你十五岁……那一年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已经低到耳语的地步,别人都很难听见他说了什么。就算听见,估计也不知道这个“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只有朗白心里明白,却说不出话,喉咙里就像是堵了什么硬硬的东西,酸涩难言。
“阿白……”袁城轻轻唤了一声,“……爸爸爱你……”

尾音渐渐飘散在空气里,恍若无声。那每一个字都用尽了袁城最后的力气,用尽了他最后的心血,最后的爱qíng。
朗白嘴唇颤抖着,半晌才说:“……我也爱你。”

袁城对他说过那么多次,这是他第一次回应,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短短的四个字,却像是最尖利的钢针一样,狠狠cha到他心脏深处去,痛得彻骨发凉,痛得永生难忘。
袁城看着朗白,面容动了动,竟然像是微笑了一下,紧接着猝然闭上了眼睛。

意识坠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竟然是很开心的,那样愉悦和欢喜,就像达成一生最大的愿望那样,纵死而无憾。
恍惚间他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初见的下午,第一次亲手抱起自己的小儿子。当时他还跟人说,这孩子年纪虽然小,却难得如此真心,不知道以后是谁,当得起他这份qíng深。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我得了这份深qíng。
袁城心里微笑着,慢慢坠入了黑暗的深渊中。

 

73、悲催的太子爷



那一年chūn寒料峭的时候,袁家经历了一场十几年前最动dàng的权力jiāo接。
袁城在出海去接大儿子回港的时候,被一条罕见的毒蛇咬了。虽然医生在两小时内乘船赶到并带来了救命的血清,但是袁城仍然受到了神经毒素的影响,回到香港后就被立刻送进了ICU,至今昏迷未醒。
全香港的小报记者都知道,袁城十几年来都在大小两个儿子之间徘徊着,始终没有写好遗嘱。不过作为百年黑道世族的袁家,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危机处理系统——在袁城一gān铁血心腹的gān预下,董事局被迫认同了袁城的嫡长子袁骓作为暂时代理董事长。

袁家小公子则根本没有参与董事局投票。从袁城回到香港后,他就一直守在父亲的病chuáng前,不吃不喝不说话,困了就坐在父亲的chuáng边上短短眯一会儿,一有动静就会立刻被惊醒。每次醒来他的第一反应都是立刻去看父亲,看袁城还是不是没醒来,还是不是在呼吸。
袁骓无颜面对他弟弟仓惶憔悴的眼神,他几乎要跪下来求朗白吃一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但是不论他怎么哀求,朗白都一言不发的静默着,就像真个人都木掉了一样。
最终袁骓只能让人在ICU里另设了一张病chuáng,专门给他弟弟睡觉;然后又叫了一个身qiáng力壮的看护,每天定时给朗白打营养针。

如果说光一个朗白还整不垮袁骓的话,那么加上袁城的那份产权转让证书,就足够让袁骓拉开窗子,从集团大厦二十八层上跳下去了。那份转让书所列出的所有产权,包括一条贯穿整个太平洋的走私航线以及价值难以计算的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让袁家所有的长老都像被高压电打了一样尖叫起来,恨不得拧断袁骓的脖子。
“我今天下午签了那份产权转让书,今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路边有一辆没挂牌照的车突然失控,以超过两百公里的时速向我迎面撞来。如果不是保镖当机立断打穿了那辆车的前胎的话,现在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袁骓把椅子更加拉近了一点,几乎要坐到他弟弟身边去,“阿白,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件事,如果你跟父亲一起倒下了,你哥哥我现在所做的所有努力岂不都成了空?”
朗白一点反应都没有,静静的低垂着眼睛。灯光洒在他线长弯曲的眼睫上,闪烁着几乎不见的微光。他脸颊瓷白的皮肤上显出淡青色的血管,仿佛暖玉一般消融在橙色的光晕中。
袁骓长长的叹了口气,最后挣扎了一下:“阿白,你那个朋友罗斯索恩还等着你去处理。”
半晌朗白稍微动了一下,偏过头,眼神如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盯着他大哥,问:“齐夏国死了没?”

袁骓呼吸一顿,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出了ICU。
外边周正荣、王奕等人都恭候着,一看他出来,立刻迎上前:“大少爷去哪里?”
袁骓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找齐夏国。”

齐夏国一到香港就被关押在了秘密地点,随后还没等严刑拷问,他就主动承认了自己放蛇企图谋杀朗白的事qíng。
齐夏国跟袁骓一起长大,但是众所周知他领的是王家的工资。王家的势力在袁骓身边渗透很深,齐夏国被关起来不久,就有人转弯抹角的劝袁骓:“他这也是为了您能顺利即位,本意是铲除小公子,谁知道误伤了袁总呢?他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来,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袁骓听了这话,只冷笑一声,全无表示。等过了两三天说这话的人多了,他才把这些人的名字统统记在一张纸上,然后把这张纸丢给周正荣:“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杀也好贬也好,总之以后我不想在袁家再看到这些人。”
从此袁骓耳边清净,再无一人敢为齐夏国求qíng。

袁骓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房间里yīn暗狭小,一缕昏暗的光透过铁窗,灰尘在空气中缓缓的浮动着。齐夏国被反绑在椅子上,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大圈,几乎完全变了个人。
袁骓走过来,站定在离他两步的距离上,冷冷的看着他说:“我父亲还没有醒。”
“我以为你会感谢我。”齐夏国开口道,声音极度嘶哑:“如果不是我,你回到香港的时候就什么也不是。那个私生子仍然压在你头上。”
“你口中那个私生子是我的亲生弟弟,那个至今昏迷不醒躺在病chuáng上的是我的亲生父亲。”
齐夏国充满讽刺意味的笑起来:“得了吧,我在袁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事?”

袁骓沉默的盯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摇了摇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qíng。”
“哪天晚上?”
“当初我父亲生日,阿白把我绑到海面上去的那个晚上。他把我带到甲板上,手里拿着一把枪。当我问他是不是要杀我的时候,他说不,他要把我送到美国乡下去生活,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你知道吗,当时我有多震惊,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袁骓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已经……打算把他骗过来杀掉了。”
齐夏国一愣,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我不相信他这么心软!”
“这不是心软与否的问题。我当时只是震惊于他在那样必胜的境地里都不愿杀我,那么如果他上了位,成了袁家掌门,他也一样不会杀我。”袁骓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而我,如果当时上了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他杀死的。我一直以为我们兄弟两个对于彼此的仇恨一模一样,谁知道事到临头,才发现是我错了。”

齐夏国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半晌才惨笑一声:“王家为你谋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及你弟弟仅仅一次的不杀之恩?”
袁骓冷冷的望着他反问:“你以为我在台湾这么长时间都是在睡觉,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吗?王家经过我的手,从袁家捞走多少好处?为了我不亲近自己的亲生父亲,外公和舅舅在我面前说过多少上不得台面的话?为了我以后的孩子有一半王家血统,王家栋前前后后gān了多少yīn私的事qíng?说句诛心的话,我若是娶了王家的小姐,生了个母亲姓王的儿子,你们还不天天盼着我早死?!”

齐夏国哽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他才有心不甘的低声道:“你杀了我,就等于跟王家彻底翻脸了。你外公跟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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