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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恩爱_尼罗【完结】(9)

  刚十七,她就明艳上了。

  除此之外,她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暗自窥视素心的着装打扮,学来了许多化妆修饰的技术,将自己那两道眉毛扯得jīng细,雪花膏和胭脂粉的用途也都掌握了。眼看着前头那三位前辈闹着要制chūn夏新衣,她也不甘落后,花大时间向成衣店的老裁fèng讨教,同样是做旗袍,她那件要特别加工,非得把腰身收进去不可。头发也留长了,因为总觉着齐耳短发不像样,脖子后面那里尤其会像鸭屁股。齐肩长发烫成整整齐齐的黑亮小卷子,早晚总披散着,一丝不乱,也不嫌热。夏初时节凌云志带她出门散步,她穿一身淡橙色稀纺旗袍,光着两条白腿,袜子也被取消了,穿欧洲最新款的、露着脚趾头的镂空高跟白皮鞋,顾盼之时,眉目间光华流转。

  凌云志爱她爱得要死,也不说她是泼妇了,成天开口闭口全是小海棠——还不是正经地说话,总是喜上眉梢、心花怒放地喊出这三个字,好像也是失足落入了爱河的模样。

  关孟纲在chūn节后就失了踪影,并没能成功地来到凌公馆耍流氓。而在这繁华快乐的太平岁月中,小海棠凭自己的青chūn与美丽大获全胜。她得意极了,趾高气扬,而凌云志又许下诺言,说是等天气再热一热,就带她出门做一次长途的旅游。

  只带她一个人,没有别人的份。凌云志也是昏了头了,尽管前头那三位姨太太一起大闹,但他迎头顶住压力,非要和小海棠过一阵子一夫一妻的蜜月生活。

  第八章

  小海棠没想到,自己的好日子会结束得这样快。

  说是夏天去海边旅游,又要去香港,临时还置了几套新衣,露着脚面脚趾头的彩色皮鞋也买了三双。衣裳鞋子都备齐了,凌云志天天在家研究旅行路线,小海棠小人得志,也在怡萍等人面前耀武扬威。正是得意之时,忽然晴天一个霹雳劈下来——日本军队在卢沟桥那里开pào了!

  天津的空气立时就不对了!

  旅游当然是立刻就被取消了。凌家虽然是坐落在租界区,可租界区内也是人心惶惶。凌云志每天都要在门前的小街上散步一阵,但凡能够遇到说得上话的邻居,无论中外,都要上去和人家攀谈一番战况。如今大家都很关心战局,有两位年轻些的少爷,最富有青年人的朝气和血xing,揎拳捋袖地断言中国必胜,凌云志自己是个没主意的,听了这话就安心许多;然而转身一见长者,他那颗心又提了上去——长者们总是要悲观一些,甚至其中有位大腹便便的阔商,与凌云志在路边谈论了两天时局后,竟是不声不响地带着独生儿子,先人一步地搭乘军车溜走了。

  凌云志这人一身无关痛痒的弱点,除了名字气势不凡之外,其余再无出众之处。他每天像个鸟儿似的拍着翅膀飞出去捕风捉影,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四个女人没怎样,他先成了脆弱娇贵的奶娃娃。

  四个女人这时候也不大理会他,因为qíng势着实是bī人。怡萍偷偷点验了自己的银行折子,抽空把钱全取了出来,大额钞票扎成捆,是硬邦邦的好几大块。她和曼丽偷着去买了金子,预备着逃难的时候往身上藏——看出凌云志是个没用的了,她们也不算是起了外心,只是要早做准备、届时自力更生罢了。

  素心近来和她们有些离心离德,但是也犯不上因为这个去和小海棠那个丫头片子jiāo好。她也收拾了金银细软,全部打进一个小包袱里,又预备了一身粗布衣裳,自己对着镜子穿戴了,看看像不像农妇,结果当然是一点儿也不像。

  小海棠也慌,她坐在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把一只手伸进去往深处摸。那触觉是冷而硬的,一把勃朗宁手枪,还是关孟纲的东西。

  她没用过枪,先前见都没见过,因为对这东西的杀伤力是只有耳闻,所以心里倒是不怯——她难得怯,不知怎的就那样剽悍,几乎虎头虎脑,天生应该去做个女土匪,抢来凌云志做压寨先生。

  一把握住枪柄,她作势攥了攥,不敢乱扣扳机,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机关,也不知道哪样是摆设、哪样起作用。这时远方偶尔已经能够听到pào声,她心里的血一阵一阵往上涌,有时激动起来,恨不能推开窗子从二楼跳下去,做个女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小海棠对国对民都没有什么兴趣,她只是想带着凌云志穿过战火,远走高飞!

  不过,钱呢,也是要有的。她这些年一直穷得咬牙切齿,怒火满胸。其实家里也没有穷到那种地步,是她继母把所有的“穷”都集中到了她一个人身上,搞得她简直成了煎熬的化身,连几颗药糖都买不起。

  现在自然是天翻地覆了,药糖是什么东西?听都没有听说过。

  小海棠告诉凌云志:“你不要怕,如果日本鬼子真打到租界来了,我会带你跑!”

  凌云志仍旧西装革履地穿戴着,垂头丧气地找个地方,一坐一天:“唔。”

  小海棠一屁股拱到他身边坐下了:“我身体好,不怕吃苦。”

  凌云志瞟了她一眼,就见她对自己眨巴大眼睛,满脸的诚心诚意,穿得bào露摩登,ròu胳膊ròu腿的,一张脸白如满月,倒的确是个结结实实的小妇人——或者说是小姑娘。

  “我害怕。”他忍不住,咕哝出声,“说是北平那边打得很厉害,这回是真的要有大战了。都说租界里安全,可万一日本人打疯了呢?北平要是守不住,天津也一定会完——天津比北平好。”

  小海棠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忽然愤慨起来,想要骂日本鬼子几句,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事qíng总得分个轻重缓急,现在不是痛快嘴的时候,如果骂街能把日本鬼子撵跑,那她就骂。

  “反正我跟你好。”她也放低了声音,赌气似的说道,“不管上天入地,我陪你就是了。”

  这话,凌云志很是相信。小海棠毕竟还是年纪小,应该是没有那么多贼心眼儿,只是太泼。他并没奢望着对方能如何地帮助自己,不过心里知道自己身边有这么个死心塌地的小伴儿,那还是很觉温暖的。

  小海棠拉过他的手攥住。小海棠的手温暖而有ròu感,柔中带刚,仿佛是力量颇不小;凌云志的手比她大了一个号码,手指细长,没什么力道,全是一层嫩皮包着骨头。小海棠凝望着凌云志的侧影,越看越觉得他优雅英俊,是标准的青年绅士形象,于是忽然就感激窃喜起来,没想到自己会和这样高级的男人有姻缘。

  她倒是没有想到这种高级货,在当下是否实用。

  日本鬼子在城外进攻,凌云志躲在租界里,还没有经过pào火,就先上起火来。

  他也开始收拾手中的钱款,他娘留下来的一大包金叶子,这时也被他翻出来了,收进一只锃亮的大皮箱里。皮箱推到chuáng底下藏着,藏了三两天,他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忍不住拉出箱子打开给小海棠看。小海棠到底是比他有些经见,当场就表示了反对。

  皮箱换成了一只藤箱,不起眼却结实。逃难和旅游到底不一样,这时候不适合让凌云志再充阔少。凌云志第一次发现了小海棠的本事,承认她除了泼辣之外,也有内涵。

  七月下旬,租界里消失的人家越来越多了,问起来,都说是迁去了南边。要是逃难,天津又比其它城市更便利,因为有海港,乘上轮船就跑了。

  凌云志“苦夏”似的,瘦了一大圈,不显憔悴,反是清秀了许多,飘飘然的穿着一件湖色长衫,看起来越发潇洒。可惜潇洒这东西无形无迹更无用,谁也不能骑着“潇洒”穿越火线,一路逃去世外桃源。

  再说这逃与不逃,本身就是个大问题。凌云志背着手在家里大踱圈子,自己拿着个小银币反复地抛起接住,正面是逃,反面是不逃。

  小银币落在巴掌里,如果是正面,他不知道如何去逃;如果是反面,他又惶惑不安。家里的四位女xing在这末日的气氛中,都有些神经紧张,越发的剑拔弩张。

  人人都慌,唯有小海棠慌得不纯粹,慌中带喜。

  她的目光,似乎是长远,因为看出了世道一变,自己这四姨太的身份或许 也能随之改变;又似乎是很短浅,因为再怎样展望未来,依旧是围绕着一个凌云志。

  第九章

  逃,或是不逃,这问题几乎无解。市民们正蜂拥着往租界里跑,凌云志似乎是没有再向外冲的道理。可是租界再怎样安全,也是国中国,安全得很不彻底。万一天津真是守不住,那届时租界之外皆是日本鬼子,他就成了一名小小船客,漂浮在了汪洋大海之中,四处都不靠岸了。

  再说亡国奴的滋味定然不美,一旦日子久了,生不如死,那又当如何是好?那些从东北逃出来的难民们就是例子。

  凌云志长吁短叹地想了许久,最后在这一天下午,就把四位姨太太召集过来,开会似的围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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