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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尼罗【完结+番外】(109)

  霍相贞不再问了。人在一处小院三间房中住了好几天,他一颗心如同油煎一般,分分秒秒都是难熬。难熬也得熬,作为一军的主帅,被俘已经是奇耻大rǔ,耻rǔ之余若是再自乱了阵脚,岂不更是没了翻身的余地?

  停在院角的一棵果树下,他背了双手仰头看天。夏季天长,傍晚时分,天还亮着,是柔嫩的蓝,越近天边蓝得越淡,淡到极致,转成微huáng。一对黑白相间的大喜鹊拍着翅膀穿过了碧绿枝叶,是个你追我赶相亲相爱的模样。

  右腕紧了一下,是顾承喜拉了他的右手细看。霍相贞向后回了头,看他又是一个连毅。可惜了,像什么不好,偏像连毅。兴妖作怪,一个邪祟!

  迎着他的目光,顾承喜也抬了眼,眼珠子黑是黑白是白,不言不动只微笑的时候,几乎带了几分纯洁相。隐隐的暮色让顾承喜又忆起了往昔风景——霍相贞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他。

  周遭的院墙与卫兵忽然消失无踪了,他的眼中只有霍相贞和无边无际的荒原。他是个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家伙,不逊不服无法无天,可是霍相贞如果愿意握了他的手,他一定乖乖的跟着霍相贞走。

  片刻的对视过后,霍相贞挣开了他的手,继续向前踱步,一直踱到天黑,蚊虫出动。

  顾承喜切了个很大的西瓜,把瓜瓤成块的掏进一只大海碗里。霍相贞回了屋,坐在chuáng边端碗吃西瓜。顾承喜忙忙碌碌的撵蚊子点蚊香,又撤了chuáng上的糙席,换了一领竹席。空着的西卧室里已经预备好了浴桶和温水,顾承喜正想恭请霍相贞去洗澡,可是站在chuáng边向他一看,却又没舍得开口出声。西瓜是在井水里镇了整半天的,已经凉透了心。霍相贞低着头,吃得láng吞虎咽。凉西瓜很合他的胃口,如今天气热,他更热,腔子里从早到晚总像是燃着一簇小火苗,简直烧得他坐立不安。

  正在他吃得痛快之时,顾承喜忍不住,忽然弯腰亲了他的面颊。嘴唇很热,突兀的烫了他一下。而他先是一怔,随即胸中的小火仿佛被浇了油,火苗子立时窜起了三丈高。把手中的大碗向下狠狠掼成了四分五裂,他在瓷器破碎声中勃然变色:“混账东西,你gān什么?”

  顾承喜瑟缩了一下,受惊似的睁大了眼睛。

  霍相贞憋了一肚子的怒斥,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这顾承喜已经不是他的人了,对于外人,他废什么话!

  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深呼吸,他起身掀帘子出了门。穿过客厅进了西卧室,他锁了房门宽衣解带,心想摩尼抛家舍业的往外跑,就跟了这么个货!

  人各有命,他管不了。迈进浴桶坐入水中,他感慨自己也是眼拙,只看才gān不看人品,结果花了两年的光yīn,栽培出个祸害!

  与此同时,顾承喜拿着笤帚,扫了地上的碎瓷片子。像兜头挨了个大嘴巴似的,他面红耳赤的,连脖子都发了烧。在霍相贞面前,他不是特别的要脸,就是特别的不要脸。原来亲一口抱一下,都是没事的;现在不行了。自作自受,他无话说。

  收拾净了地面,他又给霍相贞换了个枕头。原来的枕头有些cháo,贴着头皮脸皮一定不舒服。抱着旧枕头站在地中央,他把脸埋到枕头中嗅了嗅,随即叹了口气,悄悄的溜出去了。

  天还没黑透,几个大菱角似的黑蝙蝠在屋檐底下蹁跹。顾承喜没走远,就在门口靠墙蹲了,怀里搂着旧枕头。蹲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这形象不大对劲,太露原形,可是想要起立,却又身心俱疲的没了力气。不敢进屋,也不想走。屋里要是换了旁人,他用根麻绳把人一绑,早霸王硬上弓的遂了心愿。可屋里的人是平安——用麻绳绑平安?不行不行,单是想想都觉得不自在。说起来还是万国qiáng有水平,一pào能把静帅轰成平安。眼睛瞄向了院角扔着的一块碎砖,他弯腰把下巴抵上枕头,对着自己又摇了头。还是不行,不能对着平安下狠手。平安活着,哪怕是不给他好脸色,他也觉得有希望;世上若是没了平安,他活着还有什么奔头?活成个大号的连毅,除了贪权就是贪色?不好,他一直认为连毅活得挺没劲。他不能学连毅。

  等天黑透了,顾承喜见房内没点灯,便夹着枕头起了身,意意思思的推门又回了去。蹑手蹑脚的进了东卧室,他先把枕头放到了门旁的椅子上,然后小声说道:“大帅,您睡您的,我……我不胡闹。”

  chuáng上的霍相贞仰面朝天,低低的“嗯”了一声。

  顾承喜走上前去,举手放下了高高卷起的蚊帐,一边放,他一边借着窗外的月光去看霍相贞。霍相贞身上只有一条裤衩遮羞,长条条的躺了,正是似睡非睡。若是放在先前,顾承喜想,自己拼着挨一顿打,也要上chuáng挤着躺一下子。

  可惜今非昔比,不是先前。霍相贞不理他,他只能讪讪的走。

  抱孩子似的抱着旧枕头,他进了厢房,唉声叹气的对付了一宿。

  翌日清晨,顾承喜正站在厨房里煮粥,他的王参谋长忽然匆匆赶来,带了两件消息。第一:革命军近来忙于内斗,军心涣散,居然被江苏守军打了个稀里哗啦,连蒋中正都上前线督战了,然而依旧阻挡不住革命军的退败之势。第二:安如山和陆永明已经进了山东,号称是带了十万大军,实际应该没那么多,但也得有七八万,快要抵得上两个护国军。革命形势陡然糟糕,而直鲁联军又是来势汹汹,谈判的事qíng,看来是不能不慎重对待了。

  顾承喜守着一锅大米粥,对着王参谋长瞠目结舌:“革命军这么cao蛋吗?我跟连毅都没gān起来呢,他们自己先内讧了?”

  王参谋长恨不能去捂他的嘴:“军座,那话就别说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幸亏咱们手里攥着个静帅,否则这一回还真是危险了!”

  顾承喜掀开锅盖看了看:“你等着,大米粥一熟,咱们就回济宁县。这事儿挺紧迫,电报说不明白,我得去找连毅!”

  第87章 不可之事

  顾承喜坐在汽车里,晃晃悠悠的往宁阳县走。口鼻之中喷出酒气,他胸中怀了一股子怨恨,不恨别人,专恨革命军。革命军已经退到了长江南岸,直鲁联军的气焰随之冲了天。连毅本来不见兔子不撒鹰,如今发现形势不对劲,他把出了手的鹰又薅着膀子收了回来。

  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安如山和连毅都是诚心诚意的要合作——当初在一个阵营里的时候都没这么以诚相待过,如今抓破鼻子翻了脸,反倒达成了共识。连毅得到了军火弹药地盘粮糙,以及一张很可靠的停战协议书。大局既定,他很得意,自认为是进可攻退可守,一招棋下得漂亮。得意之余,他张罗了一桌酒席,要和顾承喜庆祝一下。顾承喜的酒量不如他,但是糊里糊涂的没少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顾承喜问连毅:“大哥,咱们什么时候放人?”

  连毅告诉他:“快了。”

  顾承喜醉醺醺的捏着个小酒盅,心想这回要是放了,下次再见面可就没时候了。

  离了济宁回宁阳,他闭着眼睛往后仰靠,双臂环抱在了胸前,空空dàngdàng的难受。臂弯之中少了内容,单抱自己有什么意思?连着当了好些天的奴才,做饭洗衣全是自己一个人的活,不让别人gān,仿佛活上沾着便宜,深恐被人揩走。这苦力卖得不痛快,因为没能换来平安的好脸色。当然,平安也没对他闹脾气——真闹脾气反倒好了。他是宁可听着平安骂街,也不愿见识平安的客气。

  理智上,顾承喜知道霍相贞得走,自己不能留,也留不住;可从感qíng上讲,他像溺水之人见了浮木一般,本能似的伸手要抱对方,并且抱住之后,绝不松手。

  汽车在天黑之时出发,午夜才到达了宅子门口。顾承喜轻手轻脚的下了车往里走。正房厢房全是一片漆黑,卫兵是他jīng挑细选出来的好家伙,在正房门口站成了两根桩子。见顾承喜到了,他们利落的抬手一敬军礼,同时把嘴闭得死紧,一声不出。

  顾承喜很满意,把耳朵贴上了东卧室的玻璃窗。傍晚下了一场雷阵雨,把院内外的夏虫们一起浇成了哑巴。四面八方万籁俱寂,顾承喜能够隐隐听到霍相贞粗重的呼吸声音——霍相贞很少打鼾,但是一旦睡错了姿势,便会吭哧吭哧的喘不痛快。顾承喜瞧不见房内qíng形,但确定了霍相贞一定又是窝着脖子歪着脑袋在睡。

  转身走去推开房门,他非把霍相贞的脑袋摆正不可,否则他会替他难受,这一宿别想睡踏实。

  摸黑进了东卧室,他明知道霍相贞一旦睡了便是雷打不动,可依然屏着呼吸踮了脚。雨后天凉,卧室关了窗户,存了霍相贞的气味;蚊帐也没放,借着月光往chuáng上瞧,chuáng上仰卧着个伸胳膊蹬腿的霍相贞,一个脑袋果然都歪到枕旁去了。

  连着炎热了好些天,一场大雨终于下出了个清凉世界。霍相贞打着赤膊,舒舒服服的睡了个昏天黑地。顾承喜走到chuáng边弯了腰,小心翼翼的托了他的后脑勺,让他端端正正的枕上枕头。气息果然立刻通顺了,霍相贞由着他摆弄,像个大号的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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