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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尼罗【完结+番外】(144)

  末了,安德烈还是穿着衬衫短裤上了chuáng。霍相贞没有早睡的习惯,开了电灯读书。安德烈趴在他的身边,手里拿着一沓字纸,是霍相贞平日的练笔。字大,笔画又清晰又粗重,正好可以让他用手指描着学写。忽然抬手拉扯了霍相贞的睡衣袖子,他指着纸上的一个黑字问道:“我?”

  霍相贞心不在焉的瞄了一眼:“是战,战争的战。”

  安德烈咕噜了一句:“我恨战争。”

  霍相贞翻了一页书:“懦夫。”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又开了口。调动着他那条总想打嘟噜的舌头,他侧躺在一枕头的字纸上面,望着霍相贞小声说话。他是个没有知音的人,但是断定霍相贞会懂自己的意思。

  他讲他一位哥哥的故事,蓝眼睛中dàng漾着一点似有似无的忧伤。他这位哥哥比他年长得多,和托尔斯泰私jiāo甚笃,也想成为一名作家,后来惨死在了大革命中。

  “他写了很多。”他眼巴巴的看着霍相贞:“都很不容易懂。我想,大概是不好的。”

  霍相贞的体温缓缓的烘暖了他的鼻尖,他意犹未尽的又嗫嚅了一句:“他总是写。”

  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霍相贞低声说道:“你要是愿意学习的话,也可以。”

  安德烈很安然的半闭了眼睛,喃喃说道:“我学中国字。”

  霍相贞没再理他,于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就打着很轻的鼾声睡着了。

  霍相贞读完了薄薄的一本书,关了电灯也躺了下来。安德烈不是不讲卫生,然而天生的带着一点动物气味,霍相贞只好翻身背对了他。安德烈大概是做梦了,赖唧唧的嘀咕了一串俄国话,末了一头顶上了霍相贞的后背,呼哧呼哧的继续睡。

  翌日清晨,霍相贞起了chuáng。吃过早饭之后,他给安德烈派了差事——第一,买也好找也好,多弄几个小白炉子回来;第二,去买些冻疮药膏涂涂他的手背;第三,晚饭不能对付了,下午想着出去订一桌好些的饭菜,让伙计送到家里来。

  安德烈领命出门,刚到门口就吓了一跳。一扭头又跑回了后头小楼,他大惊小怪的喊叫:“大帅,来了好多人,买你写字!”

  安德烈此言非虚,昨天广告刚上报纸,众人看了,还是半信半疑,及至有人当真求了墨宝回去,众人心里才有了数。这些人中还混了几名报馆记者,想要趁机采访下了台的静帅——文生公子卖字不稀奇,一位督理落魄到了卖字的地步,并且真有一笔好字,这才算是新闻。

  警察们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一大堆人。之所以派他们来站岗,就是想要变相的软禁霍相贞,把他和外界隔离开来;哪知软禁了还不如不软禁,这一下子来了三教九流许多人,谁知道他们到底都是什么身份?

  警察们没了主意,只好层层的往上报,让上峰们做主。与此同时,霍相贞已经摆开了场面。安德烈出门去了,没人管闲事,所以他索xing在案子一角放了个装饼gān的铁皮筒子,jiāo钱的人自行把钱往筒子里放,放多放少,他也不在乎。

  然而他刚刚写了一上午,排在门口的人群便被警察驱散了。佟师长来了电话,说“静帅如果在经济上有困难的话,可以向政府提出要求”,随即又举了个例子,说某某将军现在每个月就能从政府得到六百元钱,写一封信寄去南京即可,是很容易的事qíng。

  霍相贞放了电话,这一次没有怒不可遏bào跳如雷,也无意去向南京政府伸手要钱。捧着沉甸甸的饼gān筒子回了后头小楼,他进了客厅,把饼gān筒子往茶几上一放。对于钱,他还是没数,这连大洋带钞票的半筒子能花多久,他也估计不出;一会儿等小老毛子回来了,让小老毛子收拾吧!小老毛子会饶有耐xing的把大洋叠成一摞,用白纸裹成长长的卷子,再把钞票展平了,理成服服帖帖的一沓。

  烧水给自己沏了一壶热茶,霍相贞坐在沙发上慢慢的喝,一边喝,一边考虑自己还有什么能换钱的本事。不能这么混吃等死的过日子,否则对不起安德烈。安德烈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他至少不能让对方再烂着一手的冻疮过冬。

  安德烈买了冻疮药膏,又去馆子里定了一桌宴席。很久没有吃过好饭好菜了,他拎着一些零七八碎的小东西,兴高采烈的往家里走。

  可在将要到达霍府大门前时,他发现门外路上多了一辆汽车。一颗心登时一提,他真怕是又来了什么不速之客。及至走得近了,他从车窗中向内一瞧,却是发现后排座位上坐了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正拿了一面小圆镜在上下的照。安德烈好奇的看他,他也扭头向外望向了安德烈。这回两人打了照面,安德烈愣了一下,因为看这人是男子的打扮,可一张脸粉白粉白的,又有点像个化了妆的女人,而且额角贴了一小块纱布,是个带了伤的模样。

  车中的人似乎也被安德烈吓了一跳——一惊过后,他对前方的汽车夫说了句话,汽车夫答应一声,当即发动了汽车。

  安德烈见汽车走了,这才略略放了心。对于中国人的相貌,他总是看不大明白。男人,比如霍相贞,在他眼中是毋庸置疑的美男子;女人,比如他在街上曾经见过的一个女学生,大眼睛大辫子,也是美得让他念念不忘。但是对于李副官之流,以及方才汽车里的青年,他真是瞧不出美丑,他简直认为他们是可男可女的。

  白摩尼坐在汽车里,一颗心怦怦的跳。幸亏方才那张金发碧眼的洋面孔让他分了心,否则他差一点就要下了汽车往里走了!

  他之前一直和连毅在天津,是早上刚回来的。昨天连毅看到了一张来自北平的报纸,看过之后对他笑道:“霍静恒这日子是怎么过的?他要卖字为生了?”

  白摩尼知道大哥的兵是没了,可不知道大哥也失去了钱。丢开烟枪夺过报纸,他起身又看了一遍。连毅枕着双臂向后一仰,美滋滋的开始冷嘲热讽;白摩尼越听越烦,最后心中竟如长糙一般。抡起烟枪敲向连毅,他急赤白脸的怒道:“你给我闭嘴!”

  然后,他就和连毅打起来了。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动手了,两人好的时候是真好,不好的时候像被魇住了似的,也真下狠手,然而又打不散。论拳脚,他当然不是连毅的对手。于是把双手伸进连毅的贴身小褂里,他发了疯似的又抓又咬,把连毅那后背挠了个稀烂。连毅也发了狠,差点活活掐死了他。

  末了,他没把连毅挠死,连毅也没把他掐死。连毅是前些天过来参加军事会议的,同行的也有顾承喜。会议不结束,他们不能回京。

  白摩尼气冲冲的先回一步,下了火车之后一步不停,坐上汽车直奔了霍府。可等汽车停到霍府门前了,他坐在车中,忽然又生了怯意。掏出小镜子仔细端详了自己,他看到自己额头上带着伤,脖子上也还印着青紫的指痕,围巾又不够厚,遮也遮不住。他想以着自己这般嘴脸,怎么去见大哥啊!

  他又想见,又想走,直到被安德烈吓了一跳,终于落荒而逃。

  第112章 他们的生活

  安德烈听说警察驱散了前来求字的人,便怔怔的愣在了原地,但是也没有发表意见。他的身量很高,力气很大,可并不是勇猛的xing子。茫茫然的向霍相贞望了片刻,他如梦初醒似的骤然反应过来,连忙开口说道:“没事,没有关系,不要生气。”

  他怕霍相贞会因此大发雷霆,所以语无伦次的想要安慰对方。然而出乎了他的意料,霍相贞这一次很平静。坐在沙发上,他对着茶几上的饼gān筒子一抬下巴:“点点数目,看看能花几天。”

  安德烈捧起饼gān筒子,绕过茶几坐到了他的身边。侧身倒出了筒子中的钞票和大洋,他无需点验,直接就开了口:“大帅,很多。”

  霍相贞自顾自的拎起茶壶斟满茶杯:“够过年吗?”

  安德烈仰起头,眨巴着蓝眼睛念念有词的算账,末了转向霍相贞连连点头:“够!”

  霍相贞抿了一口热茶,嘴唇烫得通红:“好,先过年,过完年再说。”

  安德烈凝视着他的侧影,眼巴巴的察言观色。而霍相贞放下茶杯抬起了头,望着前方低声问道:“看什么?”

  安德烈讪讪的收回了目光,轻而坚定的说:“大帅,会好的。”

  他们虽然不是很有自由,出入全受着监视,但是毕竟有处坚固的宅子可以安身,而宅子外又是一座繁华的城。两个人,总能有办法活下去。

  霍相贞笑了一下,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又搂了搂,当他是个小猫小狗小兄弟。

  既然卖字的生意实在是做不成,霍相贞反倒暂时收了心思。按着安德烈的肩膀起了身,他开口说道:“走,现在外面有太阳,咱们出去遛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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