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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尼罗【完结+番外】(163)

  安德烈不知道他笑的是哪一出,有心上前去,又没胆子,因为不知道房内的霍相贞是个什么qíng绪。未等他进退两难的拿出主意,马从戎迈了步子,慢而从容的走向了他。

  “爵爷,来。”他对着安德烈招手,同时哑着嗓子轻声呼唤:“你去前头院外,把我那个跟班儿叫进来。”

  安德烈微微俯身,把耳朵送到了他的嘴边,及至听清了他的命令,便惶恐的伸手一指厢房窗户。马从戎会意,当即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他脸上微笑着,可是忍不住抽噎了一声,也不知道算笑算哭:“大爷和我……”又是一抽:“已经好了。”

  安德烈做了个向后转,一路快步出了宅子大门,把马从戎的随从带进了后院。这随从是个结结实实的小伙子,也许双臂会有千斤之力,居然能一手拎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皮箱,同时跟着安德烈小跑。马从戎让随从把皮箱送进东厢房,又忙忙碌碌的洗脸换衣裳——刚才在地上摸爬滚打的闹了好一阵子,他身上那件秋香色的长袍,从膝盖往下看,已经瞧不出秋香色了。

  安德烈得了空闲,试试探探的进了西厢房,发现霍相贞坐在临窗的大书桌前,正垂眼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

  无声无息的走到了霍相贞身边,安德烈想说话,但是自己想了想,忽然又不知从何说起。正当此时,霍相贞声音很低的开了口:“长新本事了,会哭会闹了,这一顿嚎,倒像是我亏欠了他!”

  话音落下,对面东厢房开了门,马从戎换了一身八成新的墨绿色长袍,头发整齐了,脸也白净了,仿佛方才下跪痛哭的人不是他似的,他神清气慡的微昂着头,一路甩着胳膊进了上房。领主一样将上房内外巡视了一番,他出门向前院走去,短短几步路,让他走得摇头摆尾,也不知怎么会那么得意。

  霍相贞扭头盯着他的身影,盯了一路。末了拧起两道眉毛,他没好气的转向安德烈,抬手指点着院门方向说道:“你看他那个样儿!看他那个没皮没脸的样儿!”

  安德烈虽然觉得秘书长这个样子堪称活泼可喜,但是瞄着霍相贞的眉毛,他很识相的一声没吭。

  霍相贞把桌上的纸笔向前一推,同时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就会个哭,哭得我脑袋疼。几百年前的事儿都翻出来了,这把他委屈的!”

  若是倒退几个月在北平,马从戎纵是哭成了杜鹃啼血,霍相贞也绝不会动心。可是彼一时此一时,如今霍相贞手里握着几万大兵,领了番号得了军饷,虽然前途依旧未卜,但是起码眼下算是回了chūn还了阳。换言之,他有底气了,他不怕马从戎再嫌弃自己是个“吃老本儿”的了。

  外人再怎么落井下石,再怎么痛打落水狗,他都扛得住;哪怕被人烧了半座宅子,他都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唯独家里这几个人,对他是一治一个准。偏偏又像商量好了似的,先是白摩尼,后是马从戎,全不饶他。一刀子捅进心窝里,要他半条命;及至回过头再见面,又说是误伤。

  说是误伤,他就真信。一个是心里的,一个是身边的,从小到大,形影不离。不信怎么办?不信能行吗?

  霍相贞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他很少定下心来思索家事,今天想了,心中乱纷纷的,却又想不出什么清楚的眉目。后来他自己一拍大腿,决定不想了。

  外头还有那么多军务等着他呢,他不能让自己把时间耗在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上。

  况且又真是想不明白。

  霍相贞带着安德烈出了门,到军部坐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回了家,迎面就是一把热毛巾。马从戎笑着说道:“大爷回来的正是时候,先擦把脸,晚饭马上就上桌。”

  霍相贞没说出什么,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和手。把毛巾jiāo还给马从戎,他迈步走进了后院。摘了帽子脱了上衣,他正想让安德烈给自己倒一杯茶,不料窗外忽然飘进一股子香气。他抽鼻子嗅了嗅,安德烈则是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房门一开,马从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笑道:“大爷,开饭了。”

  霍相贞还是一言不发,直接奔了东厢房。

  东厢房是一排三间,其中一间摆了大圆桌子充当餐厅。霍相贞进门之后站到桌前,只见桌上架着一口小铁锅,锅里焖着各色河鱼,浓郁的汤汁还在咕嘟咕嘟的沸腾着。另有一只薄薄的大盘子,盘中高高垒了一摞松软焦huáng的棒子面饼。鱼是鲜香,饼是甜香,香得热气腾腾,让霍相贞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不是天津卫的吃法儿吗?”

  马从戎走了过来,为他拉开了椅子,同时陪笑说道:“下午我到厨房看了看,听厨子说您天天就是一荤一素,什么花样儿都没有,反正也真是没办法,这儿地方小,一没好手艺,二没好材料。我正琢磨着要给您弄几样新鲜饭菜呢,恰好有人送了活鱼过来。我一想,得,给您弄个熬鱼贴饽饽吧!”

  霍相贞坐下了,拿起个棒子面饼咬了一口。马从戎见状,连忙亲自端起了大海碗,给他盛汤盛鱼。正是忙碌之际,他忽听霍相贞开口说道:“看什么?坐下吃!”

  他愣了一下,随即心中一怎狂喜,正要面红耳赤的出言推辞,不料安德烈嗫嚅出声,作了回答:“我……”

  一声“我”后,他很尴尬的看了马从戎一眼。大帅坐着自然是理所当然,可是当着秘书长的面,他也坐着连吃带喝,未免有些不大合适。屋子里只有三个人,两个人吃,只让秘书长一个人当差,安德烈觉得这样的秘书长很可怜。

  霍相贞知道他是马从戎一派的,也依稀猜出了他的意思。抬眼一瞪安德烈,他加重了语气质问道:“你怕什么?给我坐下!”

  安德烈乖乖的在一旁坐下了,而马从戎脸上的红cháo瞬间退了,端着海碗抄着长勺,他给安德烈也盛了满满一碗的鱼,同时用轻快的声音笑道:“爵爷,吃吧,别看鱼不大,味儿可真挺好。”

  然后放下长勺,他垂着手站到了霍相贞身后,脸上还微笑着,笑得安德烈不敢抬头看他。他占据了有利地形,肆意的紧盯了霍相贞的后脑勺。知道安德烈会合霍相贞的心意,可是没想到这小子向上爬得这么快。马从戎心中百味陈杂,又想哭又想笑,还想把一锅焖鱼全泼到窗外去。这他妈的,他想,这他妈的!

  霍相贞闷头大嚼,安德烈早放下筷子离席了,他还在一碗接一碗的吃鱼,棒子面饼也是连着上了好几盘子。马从戎怕他撑坏了肠胃,抬手一下一下的摩挲了他的后背,又低头说道:“大爷,好吃吗?”

  霍相贞一点头:“好吃。”

  马从戎顺毛摩挲着他,语气很柔和:“好吃也不能吃个没够儿啊,大爷放筷子吧,今天实在是只有鱼,明天我早早的想办法,非给大爷预备几样儿好吃好喝不可!”

  霍相贞放了筷子,心想这个东西就知道吃。

  哪知在他起身回了卧室不久,马从戎又不声不响的进来了,给他送了几套薄薄的西式睡衣,另有一打衬衫,以及数目不明的真丝裤衩和洋纱袜子。霍相贞侧身靠墙坐在炕边,低头拆卸一把手枪,对他视而不见,心想这个东西除了吃就是穿。

  马从戎白天进来走了一趟,这时径直打开了靠墙柜子,把衣物尽数放了进去。关了柜门转了身,他静静的去看霍相贞。霍相贞垂着脑袋不理人,坐着都是人高马大。

  走到霍相贞身边也坐下了,马从戎忽然觉得心和身都在往下沉,一直沉,沉到最低处,黑暗,而又踏实,有种别无所求的绝望。

  真绝望,他本不该来找大爷,可是不找不行。原来日子不止是三顿饭和四季衣可以打发过去的,心病还须心药医,霍相贞就是他的药。

  不医的话,怕是要出人命。

  下意识的抬了手,他想摸摸霍相贞的短头发。巴掌触到了后脑勺,头发浓密,硬戳戳的扎手。霍相贞歪着脑袋向旁一躲,在马从戎眼中,像个不耐烦的半大孩子。

  想起了安德烈的好待遇,马从戎苦笑了:“大爷,您总也不搭理我了?”

  霍相贞把手枪三下五除二的拆零碎了,又三下五除二的重新组装好。马从戎见他一门心思的只是玩枪,忍不住又开了口:“大爷……”

  这回未等他把话说完,霍相贞骤然转身,用手枪抵住了他的眉心。两人对视了,马从戎的气息忽然有些乱:“大爷是不是还恨着我呢?”

  霍相贞不说话,只看着他。

  看了片刻,他放下手枪转向了前方。大人不记小人过,而这个东西贪得无厌见利忘义,早就是个板上钉钉的小人。马家的老头子是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简直是胎里带来的贱气,隔几天不对他连打带骂的教训一顿,他就皮痒,他就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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