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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尼罗【完结+番外】(216)

  霍相贞依旧是不理会。以手撑地站起了身,他随即抓着后衣领,把嚎啕大哭的李天宝硬拎了起来。

  走到雪坡边缘站住了,霍相贞一松手,然后对着李天宝的屁股就是一脚。李天宝猝不及防的向前一扑,及至反应过来时,已经顺着雪坡滚下去了老远,并且越滚越快。张牙舞爪的扒着地面,他奋力的仰起头往上看,只见坡顶已经没有了霍相贞的身影。

  这一段雪坡,爬上去的时候是无比艰难无比远,滚下来却像是只用了一瞬间。最后李天宝像雪团一样停在了坡底,挣扎着坐起了身,他惶恐的环顾四周,又咧着嘴哽咽了一声。

  抬手扶着树,他踉跄着想要起立,可正在半起不起的时候,后方忽然起了一声呼喝:“别动!缴枪不杀!”

  他吓的当即举起双手,同时就听身后响起了一大串杂沓的脚步声音,也不知是来了多少人。一双乌黑的马靴绕到了他的面前,紧接着一根马鞭子抬起了他的下巴。他抬眼向上一瞧,心中登时一惊——顾承喜!

  顾承喜歪着脑袋对他看了又看,末了伸手一抹他脸上的霜雪:“哟,你不是那个谁吗?”

  李天宝冻得青头肿脸,因为不屑于称顾承喜为军长,所以只点了点头。

  顾承喜大喇喇的又道:“连副官长都当逃兵了,霍静恒这人缘不怎么样嘛!”

  李天宝听闻此言,气得一抽鼻子,眼泪又出来了。

  顾承喜收回马鞭子,继续问道:“说吧,霍静恒跑哪儿去了?我要是能找着他的话,算他运气好,还能捡回一条命;我要是找不着他,那没办法,只好让他死在这山里了!”

  李天宝垂泪沉默了良久,顾承喜饶有耐心的等待着,也不催促。

  最后,李天宝抬手往坡上一指:“大帅……往上走了。”

  顾承喜听闻此言,先是对着部下士兵一挥手,随即吊儿郎当的扯着嗓子喊道:“全体立正,向上齐步爬!”

  第162章 水寒彻骨

  霍相贞单手拎着手枪,漫无目的的往上走。脚下全是坎坷的石头地,地面又积了厚厚的雪。他一步一滑,走得踉踉跄跄。

  枪是空枪,仅剩的一粒子弹,方才已经被他随手一枪打出去了。可是低头看了看手枪,他还是舍不得扔。他是军人,没了枪,还算什么军人。

  前方的石头fèng里生出了一棵细瘦小树,冬天,叶子都掉尽了,小树成了光杆司令。霍相贞攥着树gān借了力,蹬上了面前一块大石头。踩着石头继续走,他上了一座小小的山头。

  左臂像是彻底冻住了,寒气顺着肩膀往心脉里流。他踢着白雪向前走,一直走到绝境。原来山的另一侧是深渊断崖。崖壁怪石嶙峋,足有五六丈高,和对面的石峰夹了一道河。天太冷了,河水已经结了冰,是条静谧的冰河。

  霍相贞低头望着冰河,望了许久,末了伸出握枪的右手,毫无预兆的松开了手指。

  手枪是块沉重的生铁疙瘩,急速坠落进了河面雪层之中,落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收回右手捂住胸口按了按,他随即慢慢解开领扣,从领子里扯出一根细细的线绳。线绳系着个小小的平安符,还是白摩尼在河南,托连毅带给他的。

  平安符贴身带得太久了,浸透了他的气味与温度。定定的对着平安符看了片刻,他最后把平安符贴上嘴唇吻了一下,随即用冻僵了的手指又把它从领口掖了回去。

  撤进山里那天,他收到了保定方面的急电,得知孙文雄部已然溃败。后来电报员在爬坡的时候失足滚了下去,连人带电台全摔坏了。电台始终是修不好,勉qiáng收到的最后一封电报,是孙部参谋发过来的,说孙军长被敌军俘虏了,现在生死不明。

  军队溃败,军长被俘,两厢相加,必败无疑。于是他彻底的心灰意冷了,索xing遣散部下士兵,让他们下山投降、各找活路。

  越是到了将死的绝境,越是看出活着的好,所以凡是能活下来的,都要活,好好活,替他活。

  山顶风大,寒风卷着雪沫子,劈头盖脸的抽打着霍相贞。有能活的,自然也有不能活的,比如他。

  他这回彻底失去了东山再起的资本,真是一无所有了。让他去坐南京政府的牢,那是折rǔ和折磨,他自然不愿意;或许也可以逃出重围,藏进租界,苟且偷生的过一天算一天。可他是上了通缉令的人,连抛头露面养家糊口都不能够,进了租界,吃什么喝什么?靠白摩尼接济?靠马从戎养活?不行,没有大哥吃小弟的,也没有主子吃奴才的。况且马从戎那一年已经给了他教训——别人家的饭碗,不好端。

  早知如此,也不该要那七十万。马从戎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一贯好逸恶劳,没有正经本事。自己没了,他就是坐吃山空,往后谁还能没数的供着他花销?他又爱钱,七十万,不是小数目了。

  想到饭碗,霍相贞忽然觉出了饥饿。他连着许久没有正经吃过饭了,自从进山之后,更像是一直没吃过东西一般。没吃没喝,却要日夜的翻山越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摸了摸浑身上下的口袋,他没摸出什么,于是弯腰抓了一把雪填进嘴里。这么冷的天,他心里却是热,胸膛中总烧着一小团火,烧得他嘴唇都要焦了。冰凉的雪水流进喉咙,他心里想:“饿死鬼。”

  体体面面的活到三十几岁,没想到临死做了个饿死鬼。霍相贞感觉这很讽刺。直起身望着远方连绵的山峦,他又想起了白摩尼。抬手按了按胸口的平安符,他想对方是个小小的人儿,往后却要独自在这世界上闯dàng了——那么小,多可怜。

  正当此时,后方忽然起了一阵微不可闻的动静。霍相贞猛然回头,正和五米开外的顾承喜打了照面。顾承喜气喘吁吁的刚爬上了山顶,军帽都歪了,脑袋腾腾的往上冒热气,真是卖了绝大的力气。眼看霍相贞险伶伶的站在悬崖边上,他吓了一跳。睁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对着霍相贞伸出了一只手:“你——”

  霍相贞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既来之,则安之。从顾承喜身上收回目光,他抬手扶正了军帽,随即转向前方,做了个深呼吸。

  顾承喜感觉出了不妙,当即迈步飞奔向前:“你——”

  一个“你”字没说完,霍相贞直挺挺的向前一栽,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只余黑色大氅的一角在风中最后一扬。而在那一刹那间,顾承喜什么都没想。追着那抹黑色纵身一跃,他紧紧抓住大氅一角,随着霍相贞一起摔下了悬崖。风声在他耳边呼呼的响,他盯着下方的霍相贞,心中只想:“我逮着你了!”

  然后只听“喀嚓”一声巨响,霍相贞砸破冰面,带着他一起沉入了冰河之中。

  刺骨的冷水瞬间灌入了顾承喜的领口袖口,水面漆黑,水下却是异常的清澈。顾承喜梦游一般的不惊不惧,静静看着霍相贞在水流的冲击下转向了自己。军帽漂上去了,霍相贞那短短的黑头发像是稚嫩的水糙,口鼻之间逸出了一串透明的气泡,气泡闪亮亮的,顺着他的面颊向上升。睁开眼睛望着顾承喜,他的神qíng冷漠而又懵懂;而顾承喜死盯着他,看他这一刻是那么的像平安,简直像死了!

  就在这时,霍相贞伸手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

  冷水顺着口鼻灌入肺中,是生不如死的痛苦。在最后一刻的清醒中,他直视了顾承喜的眼睛——顾承喜,先是恩人,后是仇人。人之将死,恩怨qíng仇,不计较了。

  他这一抓让顾承喜登时回了神。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顾承喜怀疑霍相贞是临死前要拉自己垫背。然而未等他开始挣扎,霍相贞蹬住石壁支出的一块石头,却是竭尽全力的将他向上一举。顾承喜顺势一扬脑袋,甩着水花又见了天日。紧接着低下头,他只见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无声无息的松开了。

  顾承喜扒着冰面怔了一下,紧接着狠狠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又扎了下去。

  这回在幽暗的冰层下,他看到霍相贞随波逐流,已经被河水冲出了几米远。摸索着解了扣子脱了大衣,顾承喜游向前方,极力的想要抓住霍相贞的脚。可即便没了大衣的累赘,他穿得也还是多,施展不开他那身野小子的好本事。一口气快要耗尽了,他的胸中已经闷得将要爆炸,但手指距离霍相贞总是差着咫尺的距离。忍无可忍的凫向上方,他用脑袋去撞冰层。河水奔流不息,冰层并不结实。他舍了脑袋拼了命,硬是自下而上的撞出了个冰窟窿。露出头来喘了几大口气,他一缩脑袋,又沉下去了。这一段河chuáng想必是地势相差很大,顾承喜现在不觉冷也不觉疼,只是觉得水急,急得他都害了怕。一条腿斜着伸出去,他蹬上了崖壁的石头。这一下子借力借得好,他猛的向前蹿出了一大截子,一把抓住了霍相贞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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