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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尼罗【完结+番外】(220)

  筷子尖夹着羊ròu,先在沸腾的锅子里一涮,又在调料碗里一蘸,随即连汤带水的往嘴里一送。ròu在嘴里还没咽下去,顾承喜拔起高调,已经亟不可待的开始赞美:“嘿!这味儿,绝了!”

  然后一口咬下半头糖蒜,他一边咯吱咯吱的大嚼,一边斜眼又去窥视霍相贞。霍相贞静静的侧卧在被窝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能听到的,只有他丝丝缕缕的呼吸声音。

  顾承喜心里堵得慌,本来就没食yù,如今见了他这心如死灰的模样,越发的要饱。但是该吃还得吃,兴许能够勾动霍相贞的馋虫呢?

  于是顾承喜调动了牙齿舌头嘴唇,吧唧吧唧的吃羊ròu,吱喽吱喽的喝酒,的吁气,满足的打嗝,一个人吃饭,比十个人会餐还要热闹,仿佛鲸吞天地,整间屋子都被他含进了嘴里。及至吃到满桌子杯盘láng藉了,他端着一小碗羊ròu凑到了霍相贞面前,宣告此次诱敌失败。

  “平安……”他低声下气的说话,用油润的筷子尖轻轻去碰霍相贞的嘴唇:“求你了,吃一口吧!”

  霍相贞闭着眼睛,一摇头。

  入夜之后,顾承喜钻进被窝,抱着霍相贞睡觉。他躺得稍微向上一点,可以把一条胳膊伸到霍相贞的脖子下。霍相贞如今有了意识,在他伸手要抱之时便躲了一下。顾承喜一边把他往怀里搂,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你又不是huáng花大小伙子,怕我gān什么?你自己摸摸你这一身骨头,抱着都硌手。我憋疯了,gān你这样儿的?”

  然后他把霍相贞的左臂抬起来搭到了棉被外:“这条胳膊别乱动,ròu都翻开了,你不知道疼?”

  霍相贞嘶嘶的喘着气,气息滚烫的扑上顾承喜的颈窝。气热,脸皮gān巴巴的粗糙,也热。顾承喜带着微醺的酒意,抬手从他的后脑勺开始往下摸,隔着一层白绸子,手掌缓缓滑过清晰的脊梁骨,滑过微凹的后腰,最后停在屁股上拍了拍。这几年他拍过无数的屁股,胖的瘦的圆的扁的,拍就拍了,拍过就算;可是今天拍着霍相贞的屁股,屁股一颤,他的心也跟着一颤,父亲拍着病孩子似的,满心的怜爱和忧伤,简直没法形容、没法说。

  翌日上午,霍相贞还是不吃不喝。洋大夫过来给他打针,顾承喜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看到半路,忽然福至心灵,有了主意。

  对着洋大夫讨要了一根指头粗的玻璃针管,他让两名副官按住了霍相贞,然后吸了一针管菜汤,堵着霍相贞的嗓子眼往里推。紧接着抽出针管捂住霍相贞的嘴,顾承喜怕他自己往外呕吐。霍相贞喘得厉害,看起来也没怎么反抗,左臂的伤口却是绽开了,鲜血渗透绷带,星星点点的染红了小褂袖子。

  约莫着霍相贞吐不出来了,顾承喜松了手,低头一看针管,又是一惊——霍相贞那嗓子眼像是纸糊的,他就捅了这么一下子,针管竟然已经沾了血。

  顾承喜登时沮丧了,心想看来这也不是个正经法子。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顾承喜对霍相贞动之以理、晓之以qíng,说得口gān舌燥,除了说,就是吃,吃得七碟子八碗,连送菜的勤务兵们都垂涎三尺了。可霍相贞长长的在炕里一躺,仅比死人多一口气,那一口气还断断续续,说不准什么时候咳嗽一阵,那口气就能停半天。

  如此到了晚上,顾承喜真急了。将一大海碗饭菜往热炕上一顿,他蹲在霍相贞面前,揪住衣领扬手就是一个嘴巴:“妈了个×的,给老子吃!”

  霍相贞的脑袋随之一歪,心里恍恍惚惚的,仿佛是被一层厚棉絮裹住了,和外界很有隔膜,甚至不知道自己挨了打。

  顾承喜见他半死不活,索xing松手跳下炕去。趿拉着一双大棉鞋冲出了门,不出片刻的工夫,他一手握着一团雪,一手抄着一块大青砖,寒气凛凛的回了来。一个箭步从棉鞋里跳到热炕上,他先是糊了霍相贞一脸雪,然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青砖,咬牙切齿的挤出了半句话:“我他妈的——”

  他想一砖砸下去,往脑袋上砸,可是抓砖的手指头泛了白,他悬着一颗心,始终是不敢下手。霍相贞被雪一激,倒是渐渐的清醒了一点,但视野还是摇晃模糊的,脑筋也转不动,眼看顾承喜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定了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顾承喜缓缓的放下了手。这块青砖太有分量了,一下子能砸出人的脑浆子,不是一件趁手的家伙。“咚”的一声把青砖扔到了地上,顾承喜搓了搓手,然后咬着牙瞪着眼,伸手捧起了霍相贞的脑袋。

  手指痉挛似的紧张了,抽搐似的忽然动了手,他把霍相贞的脑袋撞向墙壁,撞出了沉闷的一声响,霍相贞疼不疼,他不知道;反正,他是疼了。

  撞过一下,再撞一下,他恶狠狠的盯着霍相贞,红了脸也红了眼。接二连三的撞下去,他忽然又想哭了。其实他没有那么多愁善感,他爱笑不爱哭,不把他bī急了吓坏了,他就绝没有眼泪。可是在霍相贞面前,尤其是在这样的霍相贞面前,他心里总像是活动着一股子酸楚的热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往上冲一下,冲得他赖唧唧哭咧咧,难过得都没了人样。

  一边撞,他一边带着哭腔问:“霍静恒,你知不知道我在gān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霍相贞神qíng痛苦的闭了眼睛,肩膀一抽一抽的,是在无声的咳嗽。而顾承喜气喘吁吁的自问自答:“我今天就撞傻了你,把你撞成平安!把你撞成平安你就能听话了,你就能吃饭了……平安吃个烧饼都要留给我一口,你他妈的算哪根葱,敢这么收拾我!你告诉我,万国qiáng当年那一pào是怎么轰的?告诉我,我原样再给你一pào,我换个法子成全你!”

  话音落下,他又捧着霍相贞的脑袋狠狠撞了一下。这一下子是特别的响,几乎震得他一怔。紧接着停了动作低下头,他如梦初醒一般的看着霍相贞,心想:“我疯了?”

  手指cha入厚密的短头发中,顾承喜慌里慌张的摸索了一遍,没摸出什么来。弯腰把霍相贞的脑袋搂进怀里,他像是也得了肺炎,大口喘气,窒息一般,同时惶惶然的想:“我怎么办?我没办法了,我怎么办?”

  顾承喜真没办法了。

  他让人摁住了霍相贞,自己有时候冲点糖水,有时候煮点汤水,用嘴往霍相贞嘴里哺,用针管往霍相贞的嗓子里推;飞快的喂一口,随即捂着他的嘴等半天,约莫着他不能吐了,再喂第二口。霍相贞始终是在发烧发炎,只剩了奄奄的一口气。心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糊涂着的,偶尔清醒一瞬,总能看见顾承喜的脸。顾承喜那张脸千变万化的,有时苍白,有时通红,并且时常带着哭相。

  霍相贞看着他,说不出话,心里茫茫然的,也没想法。顾承喜一双眼睛长得最好,眼珠子黑白分明,清凌凌的gān净。霍相贞望着他的眼睛,望上片刻,清醒的时候也就到头了。接下来闭了眼睛,他又不知道要昏睡到什么时候了。

  顾承喜派人从北平运来许多葡萄糖,让洋大夫用针往霍相贞的血管里注she。现在他也不求好了,只想吊住霍相贞这一口气,多熬一天算一天。没见过这么想死的,顾承喜想幸亏他已经虚弱得不能动,否则自己一个不留神,他兴许能逃出去饮弹上吊抹脖子,或者再跳一次河。

  正是这么数着分秒过日子时,上头忽然来了命令,让顾承喜去天津参加军事会议。霍相贞一派的势力,长久以来一直是南北两方的眼中钉,如今终于被连根铲了,俘虏的几万士兵如何收编,战利品如何分配,都是问题。

  顾承喜直接参与了战争,所以这场会议,不去不行,好在不必出省,远不到哪里去。临走之前,他从附近县城里叫来了杜家双胞胎,让他们负责霍相贞的安全。双胞胎如láng似虎的,顾承喜一声令下,他们都敢去活吃人,把事qíngjiāo给他们负责,顾承喜最放心。而平汉铁路线如今也已经恢复了通车,所以顾承喜长吁短叹的抓了一趟火车充当专列,心事重重的往北去了。

  顾承喜在专列中睡了一夜,翌日上午火车到达天津,他在卫士的簇拥下,前呼后拥的出了火车站。

  火车站外已经预备好了汽车。他一手摁着军帽,一手拢着大氅,正要低头往车里钻,冷不防的忽然听到了一声呼唤,声音还很熟悉。觅声回头一望,他很意外的见到了马从戎。

  马从戎圆滚滚的,以至于顾承喜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发了福;及至第二眼看清楚了,他才发现这马从戎只是穿得臃肿。而马从戎本是最讲礼数的,这时却是几大步跑到顾承喜面前,劈头就问:“听说顾军长在顺德府和大爷打仗来着?”

  顾承喜立刻起了戒备心,很有保留的一点头:“jiāo过火。”

  马从戎呼出一团白雾,紧接着又问:“那您知道我们大爷的下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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