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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劫_尼罗【完结+番外】(79)

  马从戎拎着一只水壶,脸上很平静,没事人似的说道:“大爷,肩膀上还带着伤呢。”

  他不提,霍相贞也没想起来自己的伤;他提了,霍相贞侧脸向下一看,这才发现鲜血从左肩后漫了开,整个肩膀加半条袖子,居然全湿透了。

  在一棵老树下坐了,霍相贞脱了衬衫打了赤膊。老树的嫩芽新生不久,现在还只有一树稀稀疏疏的绿意。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的洒了霍相贞一头一背。将两边胳膊肘架在了膝盖上,霍相贞难得的弯了腰垂了头。马从戎单腿跪在一旁,一手举了水壶,一手拿了毛巾。壶口稍稍倾斜,凉开水细细的浇上了霍相贞的肩膀,从一片粘稠的血中冲开了一条路。血水顺着脊背往下流,一直流到堵在下方的毛巾中。伤口渐渐显出了真面目,不算深,但是蹭去了一条皮ròu,是个血淋淋的豁子。

  “大爷疼不疼?”马从戎一边问一边扫了他一眼。霍相贞没回答,但是马从戎看到了他额角上隐隐bào出的青筋。

  从随行的军医手中接过了酒jīng瓶子,马从戎用镊子从瓶中钳出了个小棉球:“大爷,您忍住了。”

  小棉球在酒jīng中浸透了,散发着cháo湿微凉的酒气。轻轻触碰了霍相贞的伤口,红白对比得倒是很鲜明。马从戎知道他疼,而且是非常疼,但是很奇异的,自己并未心生怜惜。小棉球缓缓的擦到了伤口末端,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换了个小棉球重新擦,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少怜惜霍相贞。或许因为霍相贞是过了分的刚qiáng,刚qiáng得惹人恨了。

  将第二个小棉球也扔了,马从戎开始给他上刀伤药。霍相贞直着眼睛望了地面,依旧是一声不吭。及至马从戎用绷带胶布把伤口彻底保护好了,他才缓缓的抬了头,清晰的发际线下有星星点点的反光,是他刚刚疼出了一脑袋的冷汗。抬起右手一抹头发,他沉着脸说道:“笨手笨脚,用你不如用军医!”

  马从戎低声问道:“大爷疼了,怎么不叫?”

  霍相贞对着他一瞪眼睛:“屁话!我叫什么叫?当着那么多人,我学元满,也嚎一场?”

  马从戎微笑着低了头,一边收拾酒jīng瓶子和绷带卷子,一边答道:“我给大爷找身gān净衣服去。”

  傍晚时分,前方阵地传了捷报,安如山也回来了。经过一番侦查,安如山对霍相贞说道:“大帅,您猜那帮人是谁的兵?”不等霍相贞回答,他一拍巴掌:“妈的又是连毅!连毅把万国qiáng给抢了!”

  霍相贞向他微微的探了头:“抢了?”

  安如山一摊双手:“可不是抢了?万国qiáng的军火库和烟土库,让他抢了个一gān二净。抢完他就跑河南来了,万国qiáng不敢追。要不说这老兔崽子邪xing呢,他逮谁害谁,都不挑人!”

  霍相贞没接他的话,而是望着远方发起了怔。沉默良久过后,他又开了口:“聂人雄走没走?”

  安如山摇了头:“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霍相贞当即说道:“那你还是回北京,盯着局势,一旦有变,无需请示,直接给我打。让保定的第四旅过来,肥吃海喝的养了他们这么长时间,也该让他们上战场遛一遛了。连毅本人是在哪里?”

  安如山继续摇头:“不知道。”

  霍相贞忍着肩上一阵一阵的疼痛,勉qiáng不露异状:“这回我杀不了连毅,我也多杀他几个兵。”

  马从戎一直站在旁边,听到这里,却是cha了一句嘴:“大爷,要是安师长回北京的话,让元满也跟着他一起走吧!”

  霍相贞略感惊讶,回头看他:“元满怎么了?”

  马从戎答道:“元满白天不是坠马了吗?他把牙给摔掉了。”

  霍相贞一皱眉毛:“牙掉了就不上战场了?”

  马从戎恭而敬之的作了解释:“不是,他掉了好几颗呢!”

  霍相贞听闻此言,立刻让人把元满带了过来。元满这大半天也不知道是躲在了哪里,如今含羞带愧的露了面,他那脸已经肿成了一个大花葫芦,任谁见了都得大大的吓一跳。霍相贞伸手一抬他的下巴:“张嘴!”

  元满的嘴唇肿翻了,嘴角也撕裂了,此刻只能很小心的把嘴撅成一朵喇叭花。霍相贞向内一看:“这牙不都在吗?”

  马从戎做了指导:“您往里头看哪,他这一回摔得太寸了,下马的时候是腮帮子着地,翻了个跟头之后,另一边腮帮子又撞了石头。”

  霍相贞歪了脑袋调整角度,瞄准似的用一只眼睛往深处看,终于看出了问题所在——元满上下左右四颗最靠里的槽牙,全都没了。没得还很彻底,牙chuáng上留了四个黑dòngdòng的血窟窿。安如山也凑过来一起看,看过之后发出感慨:“哎呀,可惜了,副官长这口牙还挺好的!”

  霍相贞深表同意:“可不是,他牙好。”

  元满撅着嘴呲着牙,眼中又有了热泪。

  在第四旅到来之前,安如山还得留在前线指挥全局。而霍相贞又往北走了几十里地,抵达了最近的一处驻军军营。营中驻了一个团,也是安师的人马。军营紧挨着个小县城,团部设在了县城里。

  霍相贞没进城,直接进了营。营里也有一排青砖大瓦房,虽被小兵们匆匆的打扫了一遍,然而还是不gān不净。入夜之后,马从戎在房里点了两盏煤油灯,又亲自把一盆热水端到了炕下:“大爷,洗脚了。”

  霍相贞本是盘腿坐在炕上想心事,听了这声呼唤,便挪到炕边伸下了双腿。马从戎蹲在盆前,给他脱了袜子挽了裤管。赤脚踩进热水中,霍相贞叹了口气,仿佛是觉出了舒服。

  马从戎用手撩水,去浇他的脚背:“大爷,肩膀还疼不疼了?”

  霍相贞的心思不在这间屋子里,听了马从戎的问话,他单手按着炕沿往窗外看:“疼。”

  马从戎用滚热的湿手握了他的脚踝:“大爷今天救了我一命。”

  霍相贞没看他:“嗯。”

  马从戎抬了头:“当时那么危险,大爷为什么还肯救我?”

  霍相贞终于意识到了脚下还有个马从戎。莫名其妙的低了头,他不甚耐烦的看了对方:“这话问得新鲜!难道我不救你,由着你让马踩死?”

  马从戎笑了:“我死了,大爷再找个新人嘛!”

  霍相贞理直气壮的反问:“新人?谁啊?”

  马从戎笑得想哭了:“不是,没谁。我只是对您打个比方。”

  霍相贞几乎困惑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马从戎苦笑着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霍相贞单手扶了膝盖,微微俯身去看马从戎的眼睛:“你来是gān什么的?我让你给我洗洗脚,你可好,把我往水里一放就不管了,还叽里咕噜的跟我扯了一大堆废话!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拿话敲打我呢?我救你还救出毛病了?什么新人旧人的,我白天差点儿让连毅轰成了铁皮罐头,现在还有心思跟你扯淡?你到底给不给我洗?你不洗就滚出去,我自己洗!”

  马从戎连连点头:“洗,洗,这就洗。大爷您坐好了,肩膀上有伤,别乱动。那个……炕挺大的,晚上我陪您睡?我睡觉轻,您夜里要是有事儿,叫我一声就成。”

  霍相贞抬头又望向了玻璃窗户:“用不着,我能有什么事儿?”

  马从戎笑道:“端茶递水撒尿,不都是事儿?”

  霍相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两道眉毛似乎是不知道怎么摆才好了:“我夜里有那么忙吗?”

  马从戎往他的小腿上泼水:“真的,这地方不比家里,处处都不方便。刚才那个谁,小李,出去解手,差点儿没掉粪坑里。”

  霍相贞听到这里,不置可否的一点头。

  马从戎泼了水,chuī了灯,在土炕一边铺了席子安了身。

  他睡不着,静静倾听了屋中的动静,他发现霍相贞也没睡,便忍不住又开了口:“大爷,想什么呢?”

  霍相贞侧身背对了他,低声答道:“我想装甲列车毫无用处,怎么会有人设计出这种东西?我还真花大钱买了一列!”

  马从戎听了这话,感觉自己没有必要再多嘴了。对着这位大爷,有好些事qíng都是说不明白的。

  仰面朝天枕着双臂,马从戎想大爷也算命大,那颗子弹要是再歪一点,就得给他的后脑勺开瓢。这要真是开了瓢,世上就没有大爷了,也没有人再对自己拳脚相加耍驴脾气了。自己再遇了险,也没人来救了。

  霍相贞的呼吸很轻很匀,显然没睡,想必还在心里对着装甲列车发牢骚。马从戎侧脸望向了他的背影,胸中一派风起云涌,灵魂却又遥遥躲到了风云的彼岸。风起云涌是暂时的,天亮之后,他还是个奴才,当然,是独一无二的高级奴才,名叫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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