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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端_尼罗【完结】(4)

  思及至此,他也转过身来,低头在苏家栋的肩膀上蹭去了额上热汗。三人被糙绳捆绑牵连着,这时凑做一群,一起被晒的快要冒油。

  三人从下午一直站到傍晚,又累又渴,支撑不住,便乱七八糟的坐成了一堆。正是难熬之际,陆云端忽听远处起了骚动。抬头觅声望过去,在一大群士兵之中,他很奇妙的看到了那黑小子的身影。

  黑小子背着两把冲锋枪,头上还戴着钢盔,墨绿军装很合体的箍在身上,勾勒出了苗条而又结实的高挑身材。他健步如飞的从监狱前方走过,很快便是不见了踪影。陆云端想要唤他一声,可是犹豫了一下,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幸好,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又回来了。

  黑小子打开了监狱小门,放出陆云端三人,又让人解下了他们身上的糙绳。陆云端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好奇的望向对方。而黑小子抬手摘下头上钢盔,这回露出了本来面目。

  陆云端愣了一下,感觉黑小子似曾相识。

  黑小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睫毛浓密,越发衬得眼瞳清澈;鼻梁挺拔,鼻尖微翘,嘴唇薄薄的带着棱角,正是个黑里俏。陆云端说不清是哪里眼熟,可是越看越困惑,简直无法移开目光。

  他看黑小子,黑小子也看他,双方都不说话,也不微笑。

  最后,还是黑小子面无表qíng的先开了口,语气淡漠:“前边在打仗,这条路走不通。明早放你们原路返回。”

  黑小子说完这话,转身就走。而陆云端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追上一步,下意识的大喊出声:“纳卡!”

  黑小子脚步一顿,回身望向了他,依旧是一脸漠然。

  “纳卡”二字一出口,不知怎的,陆云端忽然觉出了一阵狂喜;对方这个反应如此异常,让他越发坚信了自己的猜测:“纳卡,我是陆云端,你还记不记得我了?你曾经在我家里住过一年,那时候我和爸爸都叫你小黑,爸爸教你功夫,你还踢过我一脚——想没想起来?”

  黑小子用gān净的大眼睛看他,眼神里空空dàngdàng的,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陆云端心花怒放,大步走到了对方面前:“当初托尼杨说你死了,我就不信,果然是在骗我。这些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当上了兵?”

  黑小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即重又黯淡下去,变成了不带活气的黑白二色。

  “你认错人了。”黑小子用冷淡的声音告诉他:“我姓张。”

  陆云端十几岁就出来跑世界,一双眼睛连石头都看得透,何况黑小子只是一具凡胎。一把抓住黑小子的手腕,他心中暗笑,心想你现在想要伪装,已经晚了。刚才听到“纳卡”两字的时候想什么了?那时候怎么就站住了?

  “不许说谎。”他低声对着黑小子笑道:“小时候我请你喝汽水,你打了我一顿;现在我和你相认,你又要装傻。为什么?”

  此言一出,黑小子那面具一样的冷漠面孔上,果然是显出了一瞬的慌乱。

  狠狠的看了陆云端一眼,黑小子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滚开!”

  陆云端知道黑小子从小就是狗脾气,所以并不和他一般见识,只心平气和的告诉他:“爸爸前一阵子还提起过你,他也认为你不会死,他在等着你去看望他。”

  此言一出,黑小子果然是动容了。可是垂死挣扎的转过身,他逃命似的快步离去。

  陆云端拿黑小子没办法,只好是悻悻回来,被士兵安顿进了一间糙棚子里过夜。吃过一顿没滋没味的ròu汤泡饭之后,三人无话可说,席地而卧,卧了没有半个小时,外面开始下大bào雨。

  三人都不在意,随它下去。结果下到半夜,糙棚塌了。

  当时司机滚到了角落,苏家栋紧缩在陆云端的怀抱里。三人睡的正酣,也没有听到什么异响,毫无预兆的就被棚顶拍到了下方。陆云端糊里糊涂的只觉头上受到一击,随即挣扎着推开身上的糙帘木梁,想要立刻爬起。哪知正在此刻,一双手伸过来抓住了他,力大无穷的把他拎了出来。他晕头转向的睁开眼睛,在瓢泼大雨中看到了黑小子的面孔。

  鲜血从额角伤口中涌了出来,随即被雨水淡化冲刷。陆云端弯腰正要去救苏家栋,可是黑小子拉扯着他拔腿就走。他在轰隆隆的雷声中还要说话,刚一张嘴,便被灌了满口雨水。回头看到苏家栋已经从废墟中站了起来,他放下心,这才身不由己的随着黑小子走了。

  第4章 小黑

  黑小子把陆云端带进了一间铁皮房子里。

  铁皮房子总比糙棚更坚固,因为地势较高,所以也还gān燥。落汤jī似的陆云端摸黑站住了,依稀就见黑小子擦燃火柴,点起了桌上一根蜡烛。

  房内有了光明,陆云端瑟瑟发抖的望向对方,就见黑小子周身上下只有一条裤衩,黑脊背上的点点水珠反she了烛光,亮晶晶的闪闪烁烁。抬头看了陆云端一眼,他没说什么,只从暗处拎出了一只暖水瓶,提起来倒了一杯热水。

  陆云端抬手去解衬衫纽扣,又温和笑道:“小黑,你来的真是及时。”

  不等回答,他随即又问:“我可不可以叫你小黑?我知道你的名字是纳卡。”

  小黑把那杯热水推倒桌角,然后简单答道:“随便。”

  陆云端满不在乎的脱了个光屁股,因为没有毛巾来擦,只好就这么晾着一身雨水。拎起衣裤奋力拧了几把,他自来熟的环顾四周,然后将其搭在了纵横房内的一根铁丝上。

  端起那杯热水喝了几口,他舒舒服服的打了个大冷战。借着烛光再一瞧房内模样,他却是感到了一阵酸楚——城市里的贫民窟都比这里好上百倍。

  房里什么家具都没有,一张chuáng是板子搭在了四摞破砖上,上面铺了一chuáng破席子,睡上去的感觉,大概仅比席地而卧稍好一点,因为能够隔开地上cháo气。

  和chuáng相对着的,是靠墙一张木桌,桌上摆着一只肮脏的铁皮罐头盒,桌下放着那只暖水瓶。两支冲锋枪倚在墙角,另外还有一只搪瓷水杯,正被他捧在手里。

  陆云端一直觉得小黑很可怜,当初听托尼杨说小黑死了,他还qíng绪低落了好一阵子。现在小黑没死,这当然是好事,可是看到小黑活的好像野人一样,陆云端就又难过起来了。

  当然,人各有命。小黑的命运大概就是吃苦受罪,这也没什么的,这地方穷,大家都是吃苦受罪。但是小黑总像是与众不同,陆云端认为小黑是应该受到一点怜爱的。

  于是在外面隆隆的大雨声中,陆云端直接说道:“小黑,和我讲讲你的事qíng吧!”

  小黑站在烛光旁边,颇为惊异的看了他一眼,因为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事qíng。

  陆云端自行走到chuáng边坐下,坐的很小心,怕把chuáng压塌了:“我一直记得你。”

  小黑垂下眼帘,依旧是沉默,良久之后才开了口:“我在澳门,打输了。”

  陆云端看着他,没言语,是恭听的姿态。

  于是小黑语气平淡的继续说道:“肋骨断了几根,吐血。老板认为我没用了,要毙掉我。我不想死,就逃了。”

  说到这里,小黑顿了一下,脸上没有表qíng,仿佛讲的都是别人的事:“我不服气,养好伤后回到清迈,把老板杀了。”

  陆云端心算着托尼杨横死街头的时间,发现那时候的小黑也就只有十七八岁。十七八岁的小黑单枪匹马gān掉了清迈大佬,杨家立刻混乱败落下来,托尼杨的儿子彼得杨一边焦头烂额的收拾局面,一边发动所有人马,要为父亲报仇。

  仿佛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全世界都没有了小黑的立足之地。想要活命,他只能往山里跑。

  北方山区各种武装林立,形势复杂到了令人头晕的地步。他所加入的那只小小队伍前年被段家军打了个七零八落,领导人死绝了,他还算是个有勇有谋的,这时就带了一队人马狂奔逃命。在经过无数次死去活来的战斗之后,他们在这一处小寨子里盘踞下来。他们唯一的财富就是手中的枪,虽然常常穷的没有子弹。

  他们没有什么活路,有时给过路商队保镖,有时打劫过路商队,有时弄一点烟土贩卖,时常断炊,还要抵挡周围qiáng大军队的围剿吞并。这一阵子游击队闹的厉害,他们受了牵连,惊弓之鸟似的又不得安宁了。

  小黑是个寡言的人,虽然肯对陆云端开口,但也常常只说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停下来,不肯渲染自己的贫困。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自己凄惨,他只活了二十多年,可是已经受过旁人一辈子的痛苦。

  陆云端告诉他:“彼得杨年纪还小,现在清迈是派吞最大了。”

  这消息并不能让小黑心动,他没有回归城市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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