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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_明开夜合【完結】(18)

  杨静沉默一瞬,“厉老师跟着去了吗?”

  “没有,她要上课。我车停在外面,马上也要去机场。”

  “王悦姐也去?”

  “她不去,下个月要生了,怕出什么事。”缸子拍了拍杨静肩膀,“好好复习,别分心。我先走了,你有事联系你厉老师,或者找王悦。”

  下午上课,杨静一直心不在焉。

  晚上躺在chuáng上,烙饼一样翻转了半夜。

  早上起来,她终于做了决定,直奔班主任办公室请假。

  班主任也是刚到,听杨静急匆匆说完,当即否决,“就一个多月时间了。”

  杨静态度坚决,半点不让。

  僵持半晌,班主任最终妥协,“只能回去三天,下周就要二模了。”杨静成绩一直很稳,没出过班级前五,是以班主任对她还比较放心。

  杨静离开学校,先去了趟银行,把自己做家教攒的一点钱全都取了出来。她买了当天往暮城的火车票,Z字打头,一共十九个小时。

  杨静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火车。

  夜里十点,车厢里关了灯。

  对chuáng的男人呼呼打鼾,杨静择chuáng,睡不着觉。

  火车仿佛一条船,她闭着眼,感觉自己在水中,摇摇dàngdàng。

  心里焦灼,却很决然。

  要过去看看他。

  不管多远,从旦到暮。

  杨静到达暮城火车站,是凌晨四点。

  车站外的汽车站里,停了大大小小的汽车。

  杨静将书包背在身前,穿梭其间。

  有热心司机过来搭讪,“小妹去哪儿?”

  杨静格外警惕,“暮县。”

  “暮县有啊,我车就是去暮县的,跟我过来……”

  杨静退后一步,“我先吃早饭,等会过来。”

  “好好好,吃早饭去那儿……看见了吗?”

  杨静顺着司机指的方向看过去,路灯光线,数个摊子,热气寥寥。

  杨静走过去,摊主也纷纷吆喝起来:“炕土豆、铁板烧、蛋炒饭……”

  杨静逛了一圈,买了一碗炕土豆,找了张矮桌子坐下来吃。

  方才一直注视她的那个司机总算将目光移开了,杨静趁着这个时候,赶紧起身继续去找车。

  最后,她上了一辆人已经快坐满的小面包车。

  司机看齐活了,将门一关,跳上驾驶座。

  往暮县去的路难行,尽是盘山公路,中途还要经过一个坑坑洼洼的采煤厂。

  一百公里,开了四五个小时,到达暮县磐石镇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杨静不知道确切地址,下车以后,踌躇片刻,进了一家杂货店。

  她买了毛巾和牙刷,趁店主找零的时候,问道:“请问,镇上办丧事的那家住在哪里?”

  “这两天有三家在办丧事咧。”

  “姓杨的。”

  “姓杨的住老街上。”

  杨静一路问到老街,远远的就看见路上搭起了蓝色塑料长棚。刚刚过了吃早饭的时候,帮忙的师傅们进进出出,收拾桌子。

  杨静四下找了找,在灵堂的侧门发现了杨启程。

  杨启程显然没想到她竟然会来,一时惊讶。

  杨静走过去,先放下书包,规规矩矩地去棺前磕头。

  杨启程到她身旁,沉默地点了三支香,待杨静磕完头,递给她。

  杨静上了香,这才站起身,看了看杨启程,“哥……”

  “早饭吃了没?”

  “四点在车站吃了一点。”

  杨启程看她一眼,“跟我过来。”

  杨启程去厨房拿托盘端了三个菜,一大碗稀饭,领着杨静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清静,缸子在卧室里睡觉,能听见隐隐的鼾声。

  杨启程点了一支烟,坐在茶几对面,“怎么过来了。”

  “想来看看。”

  杨启程低头吸了口烟,闷声说:“要高考了,别分心。”

  “没有。”

  杨启程“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杨启程起身,“我下去看看,你吃完了把碗送去厨房,去卧室睡会儿。”

  杨静点头。

  她并不困,虽然身体像是散了架一样的难受。

  在卧室里gān坐了一会儿,她还是下去,加入守灵的队伍。

  暮县的习俗,需要一人擎一支香围着逝去亲人的棺材绕圈,停灵三天,除了三餐时间,香火不能断。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缸子醒了,下楼准备帮忙,撞上杨启程。

  杨启程说:“杨静来了。”

  缸子一愣,“哪儿?”

  杨启程指了指灵堂。

  缸子走过去一看,杨静正跪在灵前,往铜盆里添纸钱。

  缸子感叹:“你这个妹妹认得值。”

  杨启程说:“你喊她歇一会儿。”

  缸子看他一眼,“你怎么不自己去喊?”

  杨启程烦躁,“让你去你就去。”

  缸子到杨静身旁,也拿了一叠纸钱,“杨静,你怎么来了。”

  杨静抬头,“缸子哥。”

  缸子陪着她烧了会儿纸钱,拉她起身,“过来歇一歇,凌晨起灵,晚上要熬通宵。”

  杨静烧完手里那叠纸钱,顺从地跟着缸子出了灵堂。

  杨启程立在侧门处。

  杨静抬了抬眼,“哥。”

  “嗯。”

  缸子抽了条长凳,让杨静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怎么过来的?”

  “坐火车。”

  “请假不要紧?”

  “没事。”

  “跟没跟你厉老师说一声?”

  杨静顿了一下,摇头。

  杨启程忽说:“我出去看看。”

  杨静望着杨启程的背影朝外面去了,听见缸子叹道:“早让他跟厉昀把婚事先办了,过年带回来给老人看看……”

  杨静默默攥住了手指,“大伯生病去世的?”

  “尿毒症,好多年了,不然你程哥早些年怎么穷得只差卖屁股。以前还有个奶奶,老年痴呆,你还没跟老杨认识的时候就去世了。”

  杨静一时沉默。

  “老杨刚去旦城,跟着几个地痞流氓坑蒙拐骗……”

  “几岁?”

  “哦,十七吧,高中没毕业。后来我认识他了,带他去找炳哥。老杨人聪明,又有狠劲,很快混得比我还好。”缸子叹了口气,“如今好不容易走上正道,钱还清了,车房都有了……”

  杨静心里发闷。

  下午时候,杨静累得难受,休息了几个小时。吃过晚饭,一整夜都在守灵。

  凌晨jī叫的时候,开始起灵。

  起灵前开棺,亲人做最后道别。

  那棺盖被打开,杨静踮脚往里看了一眼。

  老人面相平和,仿佛只是睡去。

  缸子悄声问:“怕吗?”

  杨静摇头。

  比起孙丽,这一点不让人害怕。

  孙丽是服药自杀的,趁着杨静白天上学的时候。

  杨静放学回到家里,霞光像是给空气涂了一层半流质的腻子。孙丽就躺在那张chuáng上,身上穿着她最好的衣服,双目圆睁,呕吐物从口腔流到鬓边,糊了一脸。

  她显然是想美丽地赴死,却选错了自杀的方法。

  “盖棺!”

  一声吆喝,将杨静思绪打断。

  帮忙的人拉开了伏在棺旁恸哭的亲人,几人一起,将棺木阖上。

  绑在桌子腿下鸣晓的公jī被宰杀了,外面鞭pào声噼里啪啦炸起来。几个壮汉抬起棺材,换换走出灵堂。

  外面熹光初露。

  杨静回头看了杨启程一眼。

  他背挺得笔直,深沉的眼,眼里有泪。

  -

  巍峨的山,山脚下有世世代代的白骨长眠。

  纸钱撒了一路,风里纷飞。

  杨静站在杨启程身旁,凝视前方,和山一样沉默不语。

  “孝子过来,撒第一捧土。”

  杨启程回过神,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抔红土捏在手里,凝视已经安置的棺材。片刻,他松开手,红土从他直fèng间流泻而下,落在棺盖上。

  杨静默默照做。

  很快,一捧,两捧……所有亲朋都撒完了,开始动工封棺。

  一块块砖石用混凝土砌上去,不到半小时,一个简单的墓就成型了,再紧接着往上抹上泥浆,只等来日gān固凝结以后立碑。

  无数挂鞭pào接连不断的炸响,缸子拍了拍杨启程的肩,“走吧。”

  杨启程说:“你们先回去吧,给我留个车。”

  缸子也没接着劝,点了点头。

  杨启程去车上拿了瓶白酒下来,一转头看见杨静还蹲在那儿,“杨静。”

  杨静抬头。

  “跟你缸子哥先回镇上。”

  杨静摇头,“我跟你一起走。”

  杨启程看她片刻,最终还是由她。

  杨启程走到墓前,点上三支烟,cha在土中,又拧开瓶盖,往地上浇了小半瓶白酒。

  杨静在一旁默默站着。

  孙丽的尸体是她的一个恩客帮忙收拾的,也是他帮忙办的后事。那个客人杨静见过,不远处工地上的一个农民工,算是常客。他平时特别抠门,八块十块也要计较,孙丽常常挖苦他,没钱还学别人出来嫖。

  可就是所有客人里面最抠门的这个,最后花了一千多给孙丽在旦城最便宜的公墓里买了个位置,不见得多好,好歹让孙丽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杨静只在孙丽的骨灰盒下葬那天去看过,现在都快忘了她墓地的确切位置。

  杨静时常想,孙丽寡廉鲜耻,而她不忠不孝,两人果然是一对母女,骨子里一样的凉薄。

  杨启程在墓前坐了片刻,又去车上拿了把刀过来,把附近的杂糙和枝桠横生的乱树都砍了,视野霎时变得敞亮开阔。

  砍了片刻,他在树丛里发现了一株樱桃,还很矮,不过半人多高。

  杨启程喊杨静:“去车上把铲子拿来。”

  杨静拿了铲子递给杨启程。杨启程铲掉旁边的枯枝败叶,将樱桃树连根带土挖了出来。

  他在父亲的墓旁掘了个深坑,把樱桃树埋进去。

  杨静问:“能活吗?”

  杨启程拍了拍手上的土,“能。”

  杨静透过树木枝叶间的fèng隙往天上看了一眼,太阳已到天的正中。

  杨启程也跟着看了看,“检查看看有没有明火,走吧。”

  杨静点了点头,在附近查探一阵,把该灭的火都灭了,跟着杨启程上了小面包车。

  车开出很远,杨静把窗户打开。

  即便是正午,山里的风也带着一股清凉的湿气。

  杨静转头看了看驾驶座上的杨启程,低声喊道:“哥。”

  她顿了顿,“你还有我。”

  杨启程目光一沉。

  杨静声音艰涩,又加一句:“……还有厉老师。”

  杨启程手一顿,“嗯”了一声。

  风把头发拂到脸上,遮住了视野。

  杨静索xing闭上眼。

  她觉得自己不该妄想更多。

  他们在最亲近的时刻疏远,又在最疏远的时刻亲近。

  就像两棵树,风chuī过时,叶落在彼此的脚下。

  永不依偎,却也能站成永恒。

  作者有话要说:  高估自己了,迟了8分钟。

  ☆、(16)两棵树(下)

  到了镇上,杨启程先给车子加油。

  杨静从车上下来,在马路牙子上蹭自己鞋底沾上的泥。

  忽然,她发现路对面有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

  杨静停下动作,喊道:“哥。”

  杨启程没听见。

  杨静又喊一声:“哥。”

  杨启程转头看她,“怎么了?”

  杨静朝着对面努了努嘴,“你认识的?”

  杨启程顺着看过去,忽然顿住,半晌没动。

  他就这样站着,和街那边的女人对视了数秒,然后似乎才回过神,迈步走过去。

  杨静急忙跟上前。

  女人瘦长脸,扎马尾,穿一件黑色带毛领的羽绒服。

  杨静瞥了一眼,微妙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

  女人将孩子放下,看着杨启程,笑了笑,露出颊上的一个梨涡。

  她喏喏地喊了一声:“杨哥。”又推自己儿子,“叫杨叔叔。”

  小孩很乖,“杨叔叔。”

  杨启程从兜里掏出皮甲,抽出三百块钱,递给孩子。

  女人急忙推拒,“这不能收。”

  杨启程很坚持,“多年没见了,应该的。”

  推了几下,杨启程把钱塞进了孩子外套的兜里。

  女人有些局促,“太客气了。”

  杨启程看她一眼,“最近怎么样?”

  “还行。”

  杨启程看了看她儿子,“就这一个?”

  “还有个大的,女儿。”

  “上学了?”

  “小学二年级了。”

  杨静在心里算了一下,女儿八岁,那这女人大概多少岁?

  杨启程又问:“来镇上走亲戚?”

  女人摇头,“我们搬下来了。”

  “哦,那以后很近了。”

  女人笑了笑,“杨哥以后也不会住镇上了吧。”

  家里直系亲属都没了,空余一栋房子。

  杨启程点了点头,似也觉得局促,伸手在孩子脑袋上摸了一下,“多大了?”

  杨静微眯着眼,看着杨启程——他微垂着眼,目光较以往更深。

  杨静便也忍不住往孩子身上看了一样,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孩儿,普普通通的模样,看着并没有任何值得杨启程格外关注的地方。

  小孩儿奶声奶气,“五岁。”

  女人说:“明年也要上小学了。”

  过了好一会儿,杨启程才“嗯”了一声,“那大哥现在做什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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