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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不随春去_夏昂【完结】(14)

  苏文桐透过窗往下看。楼底的花坛,平常看只有火柴盒大小。这种危急关头,竟然近似触手可及。

  “火烧进来的话,就跳下去!”

  “不!”林珮的叫喊撕心裂肺。

  她蹲下身子,紧紧抓着苏文桐的胳膊:“你要往哪跳?哪里有火?”

  听到这话,苏文桐彷徨看去。客厅静悄悄,冷森森的。地面的泼水反she着卧室透出的灯光,那里刚刚被他搞得一片láng藉。

  林珮抱住他的腰,哭得歇斯底里:“我求求你了,你别再给自己压力了。让咱去分局咱就去,大不了在那租房。你不要这个样子,我受不了,你不要这样。”

  苏文桐的胸脯剧烈起伏。

  “我没事了,没事了。”

  他qiáng打jīng神,扶起林珮说:“你别哭,我没睡醒。我做的所有,都是为了这个家。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拼。一切会好的,你相信我,相信我。”

  林珮扑进他怀里,肩头一耸一耸,泪水浸湿了他的胸口。

  苏文桐轻抚妻子的背。这时,他无意瞥往楼下的一眼,竟望见照亮花园一隅的路灯下,立着一个人影,仰着脸,用充满哀怨和妒恨的目光望向这里。

  是个女人的身影。一阵寒风chuī进他的骨头。

  董云芳吗?我难道还没从梦中走出?

  苏文桐壮着胆子再望时,那里除了摇曳的树影,以及无尽的黑暗外,什么都不剩。

  第二天,苏文桐驾车急驶在前往雾笼山的路上。

  雾笼山所在的乡,是全市人均收入最低的乡镇之一,扶贫帮困的重点对象。这里不但jiāo通不很便利,植被也贫瘠,山上要么怪石嶙峋,要么种满人工栽的果树。

  苏文桐的车穿过村子,沿一条土路上山。到了半山坡,看见一幢土墙屋,被低矮的篱笆围着。

  他掏出母亲给的卡片。卡片上没注电话,也没门牌号,只有画得歪歪斜斜的地图。眼前的土屋理应坐落在地图中的红星方位。

  他跳下车,走到虚掩的院门跟前。木板门的门棂两边贴着一副对联:

  勤劳致富 人人共建和谐

  安贫乐道 我辈渡劫飞升

  苏文桐忍不住想笑。他轻轻叩门,没人搭理。力度逐渐加重。好半天,才有人吱嘎吱嘎拉开门栓。

  出乎他的意料,迎出来的是个半大小子,腿脚一瘸一拐,难怪从堂屋走到院门花费那么多工夫。

  “请问,野鹤大师在吗?”

  小子面相有点傻,两只隔得很远的眼睛长得快顶到额角。一张嘴,涎水顺着嘴角流下。

  “师,师父去罗村做,做白事。你进来等,等吧。”

  苏文桐涌起失望之qíng。他跟着迈进院子,瞅见一棵参天高的大槐树,树身缠满了拇指粗的红线,让人看了怪不舒服的。傻小子走到一堆木人、纸扎中间,坐在小马扎上,用手剥毛豆。

  “大师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说不好。”

  “那我去找他吧。小师父,不用送。”

  罗村离雾笼山不到十里。苏文桐将车停在村外,走路进村。毋需指引,谁家出丧一眼可认,因为早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包围了。

  没有chuīchuī打打,没有哭丧哀嚎。唢呐班的人坐在门槛前抽烟,其他的jiāo头接耳。墙头上,树杈上,到处是人。

  苏文桐绕了一圈,实在挤不进去。他青年时代的玩心泛起。幸好今天穿的运动衫运动鞋,于是学别人的样子,爬上一棵挂满人的老榆树,朝院落里头瞅。

  院里设着灵堂,白幡挂在其上,隐隐能看到棺木的一角。丧宴的圆桌空落落的,大群穿孝的人聚在一起,彼此争论什么。

  其中一个男的,头上和腰间扎着长长的白布条,态度最为激烈。苏文桐了解当地的习俗,这应该是死者的直系亲属,八成是长子。

  他发泄愤怒的对象是一名中年人,估计是丧礼的执事人。谁曾想中年人仗着辈分,也不是吃素的,毫不通融地反驳死者儿子:“老太太不闭眼,棺材不能动!”

  死者儿子争累了,他赌气似朝灵堂喊:“妈哦,您就合眼吧!”

  灵堂当然不会传来答复。

  死者儿子往地上一蹲,无可奈何地把脸转向圆桌一侧:“道长,看你的了。”

  桌上有个打瞌睡的人,一下子应声醒了,慌里慌张站起。他穿的不是道袍,而是土里土气的呢布衣服,包着件箭条衫,农村大集上统统五十块三件的便宜货。

  难道是要找的人?苏文桐感到失落。被叫道长的人非但没一点超凡脱俗的风貌,反而样子猥琐,头发糟乱。走起路驼背猫腰,粗糙如树皮的面皮上满是胡渣。

  那人像喝高了,走路一摇三晃。结果没看清路,踩上丧席吃剩的瓜皮,摔了个乌guī朝天。

  院内院外,哄堂大笑,鸟雀伴着笑声飞起盘旋。

  那人满脸尴尬地四处拱手:“莫笑莫笑。”

  他走到灵堂下,靠近棺材旁。有白幡挡着,苏文桐看不见他在gān什么。一个戴重孝的妇女蹦起来,冲他直喊:“叫你阖眼皮!你按我婆婆的人中gān啥子?”

  “不是不是!”那人回答,“我是在顺老太太含着不咽的气。人不瞑目,是有话没来得及讲。得听一听。”

  闻听这话,人群发生骚动。

  不多久,那人身子过电一般,直打抽抽。有看热闹的喊:“上身喽。”死者儿子儿媳显出害怕,一个劲往后退。

  那人走回到院落中央,他的背驼得更凶了,走路倒是不歪了,扭扭捏捏,像生生变了个人。周围的人带着恐怖的神qíng望着他。那人开口,一句接一句,嗓音活像女人,又尖又细:

  “妈,你这金戒指戴了好多年哦,能不能让我瞅瞅。

  “你对你闺女这么大方,怎么对我这么小气。

  “妈,你抢什么,我还就不还你。我嫁你儿子这么些年,总得落点东西不是。”

  死者儿媳尖叫一声,一抹脸逃出院子。直逃到大门门板边,伏在上头,身子抖如筛糠。

  那人的话匣子又开了,这回换成一副粗嗓子:

  “这些年来供你吃供你喝的是谁,还不是你大儿子我?

  “信用社的存折不归我归谁?二妹三弟有钱就念书,没钱拉倒。

  “他们也到了打工年纪了,还留在家里吃白饭?”

  含义复杂的目光聚焦在死者儿子身上。那人扑通跪倒,一边嗑头一边说:“不怪我啊,家里边就这条件啊。”

  那人发出一声长啸,打个摆子,向后坐在地上。大伙不敢上前。许久,看他自己悠悠爬起来,说:“老太太跟我讲了,金戒指给二妹留作嫁妆,存折供他俩的生活费读到高中,老太太就安心去啦。”

  儿子叩头说:“要的,都要的。”

  亲族的众目睽睽下,今后他想反悔也难了。

  执事人凑到灵堂下面瞧了一眼,欣喜宣布:“老人闭眼啦。准备起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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