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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黄泉_陆左左【完结】(68)

  她在暗处掉眼泪。

  他声音柔和,“钟贞,你过来。”

  她骤然抬头,追问他。

  “没有办法吗?”

  他不说话,她呆住,“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他的沉默让她望不到尽头。

  萧珩预料到钟贞所有的qíng绪反应,他有qiáng大的心理预期,可假想的、和真实地在他面前痛苦啜泣的钟贞,是截然不同的。

  他很少有这样的感受。

  痛苦。

  远胜他想象的千倍万倍的痛苦。

  qiáng烈的、yù以身代之的痛苦。

  一种任他如何天才也改变不了的痛苦。

  这一切没有人打破,也就没有人能逃出去。

  她看着他,像隔了无数重山和雾,他只有一个让人想起便觉英俊的淡淡轮廓。

  有月辉的清冷,也有天光的骄纵。

  钟贞为他所有的欣喜若狂与暗自神伤,今日、此时,全要葬送在这个人身上了。

  时间到了。

  外头有警官敲门催促。

  钟贞在门前慢慢握住把手,僵直了手臂。

  她回头注视萧珩。

  不知道这是最后第几次见面,或是最后一次。

  以前,她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很多,一辈子能把很多事一点点一天天地做完。现在,短短几分钟了,她要怎么说和他这么长的一生。

  她握紧门把手,想不出来。

  “钟贞。”

  “那天,你问我说我有没有秘密……”

  一线光刺进来,她下意识闭眼,也不知是听到了梦话还是他真切地告诉她。

  “我现在告诉你——”

  “我有秘密。”

  …

  钟贞睁开眼,晃dàng的车厢里,她蜷缩在后座一角,醒来就见到窗外压下来的乌云。

  车内广播正在播放天气预报。

  林间小路上,树荫浓密,外头知了叫嚣,夏的热làng闷得她心口一阵恶心,钟贞打开窗,趴在那呼吸新鲜空气。

  钟竹生往后视镜中看去,出声提醒,“小心着凉,要是累了就再睡会,到了我叫你。”

  他要将他的女儿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这件事,他私心不想钟贞参与太多,以免惹祸端。

  暑期的小镇街上,行人稀少,钟竹生将车停好,钟贞下车同爷爷进屋。

  老屋凉气丝丝,yīn暗避暑,穿堂风不时送来。

  经过通向院子半掩的门,老人背影微驼,步伐踏得有些重,领着钟贞一面走一面嘴里念叨:“你长远没有回家了,也没看看院子……”

  半阖的门被推开,老屋木门槛高,她留意了脚下,便抬头望向院中。

  钟贞滞在原地。

  繁茂盎然的院落中,夏木生长热烈,蔽荫连天,光跟碎金箔似的jiāo错,落在女贞树huáng白的枝桠上。

  “你们走了后,那个冬天……”

  它就死寂了。

  院落里,枯树如同一座残骸。

  “这棵树没有熬过去,我想了点办法,还是救不活,已经夏天了,还是这个样……”

  老人叹气,“可惜……”

  钟贞望着这棵枯树,没有感觉地,眼泪就流下来了。

  …

  子夜,青黑的里屋。

  她搭着木扶手从楼上辗转,慢慢走下来。

  客厅里的电视机亮起白色幽光,他端坐在沙发上,神qíng模糊在月色的影子里。

  她不由屏息,轻轻走到他身边,在沙发的一角坐下,侧头注视他。

  暗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沉静。

  他杀人时,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有什么秘密呢?

  这些问题,她一生都很难得到答案了。

  他是她潜意识里幻化出的萧珩,是假的,可这个梦很真,他眉眼里的qíng绪安静又专注。

  那就不说了。

  他极聪明,可她有很多时间去慢慢想。

  他喜欢这么做就这么做,她用一生慢慢去想,总能猜到一点点的。

  渐渐地,电视有了画面,那一团混浊的白光消散了,那里上演的一帧帧画面很熟悉。

  这个景象也很熟悉。

  一次是正月初一,大雪初霁。

  她躺在他怀里,他漫不经心的,指尖缠绕了好几圈她的发丝。

  大人说开饭了,他们才将将分开。

  另一次是阳光灼人的午后。

  她扑到他怀里夺下遥控器,又想看又害怕地让他陪她。

  电视结束了,她在偷瞄他的时间里睡着了。

  两次,她都问了他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凶手是谁?

  梦中,萧珩瞥来的目光落在她眼中。

  他不说话,而他的眼神像是要说,他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他究竟有什么秘密?

  …

  钟贞瞬时醒来,窗外还是月光青白的子夜。

  这是令她如坠冰窟的人间。

  她想起梦里,想起探视时萧珩的话——钟贞抓起chuáng边的衣服穿好,匆匆下楼,摇摇晃晃地来到紧扣的大门前,打开。

  天是黑的,脚下的路是灰白的。

  她跑了好一会,胸膛发滞便又长舒一口气,血腥气味慢慢涌上喉间。

  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什么是他很痛苦却对她从未提及的。

  萧珩,再等我一会。

  就一会。

  ———

  同样的时刻,亮如白昼的审讯室。

  两位身着深黑制服的人员坐在萧珩面前,开始没有问候,是例行公事的冰冷。兴许他们也觉得倦了,碍于不得动用私刑,想他说出实话和全部,真是件麻烦事。

  男人往桌上扔了一包烟,星火一跳,烟糙令人提神醒脑。

  他瞟眼桌上的白纸黑字,问道:“你做这件事计划了多久?”

  萧珩回:“不久。”

  “怎么不久?”

  “距离高考四十五天,我就在考虑了。”

  那回她在他身后遮住他的眼睛,胡乱翻他的书。

  医学、刑侦学、法医学。他都想好好学习,以便gāngān净净地杀了陈晖。

  他想让这一切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他好能慢慢的、慢慢的拥有她,好好的拥有她。

  “我看你,”男人翻了翻资料,“不像是只准备了四十五天。”

  尾音落定,少年在烟雾缭绕的静默中缓缓抬眼。

  ———

  弇山寺,长长的台阶。

  她每走一步,都在真心实意忏悔,请求宽恕。

  钟贞还清楚记得那时来这里她心中的祈愿,刻骨铭心。

  她每往上一步,就想起一句。

  她的心愿,从未改变过。

  祈求他如愿得到他想要的。

  祈求在接下来的日子、来年、后年、大后年……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希望往后所有的时间,都不要磨去他一点点的棱角和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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