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仍旧能从那一身清酒的气息中辨的出来，这是深山处独居的酿酒人。花白的发，颤巍巍的身体，他蹒跚着靠在一块青碑旁，打着一把竹伞，低声吟唱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蜿蜒成光yīn留下的痛。
桃林里，空dàngdàng的秋千慢悠悠的dàng着，被雨水洗刷的gān净，
结伴的孩子到这里玩闹，在阳光下疯跑，在天空下沐浴，甩着一身chūn水，踩在泥土中探出头的嫩糙芽上。
总有人，在以各种不同的仿佛迎接这场盛典，迎接惊蛰而至的时光。
而梨木树下，她恰巧到了。
这里在夏天盛日的夜晚，会有许多许多的萤火虫，就这么在山间点点飞来飞去，像是被遗落在人间的星星，绿莹莹，慢悠悠的飞。
树下原来不见了的一窝兔子早已长大，还能够看到散在糙丛里一团团小小的，脱落的绒毛。
她抱膝坐在树脚，靠着枝gān，凝神细听那一阵雨声。不远处又看到了让人微怔的家伙，她不由心里笑了一声：啊，大妖怪。
唔，下雨的时候，大妖怪也会出来散散步啊，或许是溜溜蜗牛什么的。
可是站在另一端，算是什么。
雨水顺着他的面具滑落，最终凝聚在下巴尖，滴落下来。
那身青衫被水浸润，更加光泽也充满了妖气。桑瓷看着看着就呆了，不由心里又滑过被qiáng调了好几遍“不是妖怪”的没有说服力的话。
二十步之遥，他在另一边静静欣赏这一场惊蛰。
桑瓷终于忍不住，丢了块小石子过去，正巧砸在他的长衫上。
他回过头来。
“喂！你不要这么淡定好吗……”她显然很不淡定，双手在脸颊边作成喇叭状，“再不到人间的树下来，你就要羽化成妖了！”
他看着她。
她是看不到他的表qíng的，但是那面具微微滑了一下。
“还有那么神神秘秘做什么，别忘了你上次可答应过我一个要求的。现在你能不能应验啊？”
他有些疑惑的偏偏头，终于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了，一阵哭笑不得，向前走了一步。
“嗯？”
桑瓷扶着树gān站起来，黑眼珠溜溜一转，不怀好意的笑：“让我看到天下最最神奇的事qíng吧~”然后慢悠悠接道，“反悔这种事qíng肯定不是大师兄你会做的，对不对？所以……看看你的脸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嗯嗯？”
期待的睁大眼睛。
“……”
好像感觉到他皱眉了。
桑瓷又有些为难的捂了捂嘴：“这样也可以的……用妖术！你不是会妖术么~看别的也行啊。”然后很雀跃的点了点头。
出乎意料的，居然没有被拒绝。
或许是因为，看在这特殊的一天上。
然后桑瓷看到了……她可能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的画面。
可是动作是放慢的，她只看到他顿了一下，然后修长的手指，慢慢扣下面具……
“都说过，我不是妖怪，也不会妖术。”
她一瞬震惊的微张了嘴巴，眼睛睁大，被那一张奇诡而漂亮的面容震慑。
接着对上一双几乎可以用妖异到可怕的眸子。
极黑的，深深的，仿佛一个漩涡，就要将人的灵魂吞吸进去，消失殆尽……
他的左手扣着木制面具，凝视着她的眼，然后启唇说了什么。
桑瓷没有听到。
可是她看到了。
忽然之间，漫天飞雪！
整个天地间全是雪花，包裹着她。
这样难以置信的事qíng！
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席卷而来！一瞬之间，满地的雪白，然后一阵狂风之后，在风漩涡的中心慢慢出现一个奇异的形状……
这个时候他始终站在她身边，面对着眼前渐渐成形的……
白虎。
桑瓷jīng神涣散，然后慢慢看清了眼前这不可思议的画面。一头通体雪白，安静蹲在她面前的，正在梳理毛发的猛虎。
她惊讶的捂住了嘴巴，又看到那张面容映入眼，他的脸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的笑也是第一次，或许是世间唯一的。尽管早就知道……也还是无法相信，卸下面具后是这样一张面容，也是这样一副温柔的模样。
那双眸变得温暖，他伸出手来，微笑的看着她。
桑瓷不敢说话，她怕自己一出声，就像是戳破了的泡沫，全都消散。
甚至害怕连着眼前这个妖怪一样的家伙也一起消散了。
可是……时间终归那样无qíng。
她犹豫不了多久，也没能真正看到那只白虎腾空而飞的画面，就见到大雪消散，眼前一片雨水连天。
她呆呆站着，然后看着他又扣上了面具。
直到他转身走了很远，她才反应过来，疾步奔跑着追赶上去，一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大口喘着气，眼中还有未消的余惊，满脸的雨水。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甩手脱开她，而是站定了，侧首看着她。
或许那张面具之下，依旧是一张温柔漂亮的脸。
他根本就不像妖怪，而像堕世的谪仙。虽然桑瓷知道这么说很扯，但她已经无法相信错觉了，可是檀是不会骗人的。
“为什么？”
“……”
“为什么呢……”她抬起头，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你可以让我看到那样的画面……究竟是……”
温暖的手慢慢搭在她头上，她听到一声轻笑，然后一个温润的仿若不是真实的声音缓缓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轻易不下面具的原因。”
“檀……”
“你总是追着这个问题不放。”
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我的眼睛能够给人暗示，我的话会将你催眠。你能够看到的，犹如真实的幻觉，也只是虚假的幻觉。所以我不能让你们看到我的脸，否则当我所说每一句话的时候，你们都有可能出现错觉。”
她哑了声音，小小声道：“你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低沉沉的笑声听起来好像有些难过，但或许也只是错觉，因为雨太大了：“生下来就是如此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桑瓷抬起头。
那不就是，被排除在了正常人之外吗？
可是……
“总有原因的。檀，或许有一天，你能够摘下面具，自由的在天底下呼吸，没有人会害怕你的脸，大家都会喜欢你，就像这里的人，就算你将面具摘下来，他们也不会疏远你的……”
他捏了捏她的脸：“傻瓜。”
“……”
“这种力量你也看到了。它是可怕的，也充满了威胁力。没有人会对潜在的危险熟视无睹，我不想雨崩因为我变得充满恐慌。遮住这张脸，才是保护这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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