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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心者_辛夷坞【完结】(12)


就在她捧着脑袋越想越离谱之际,身后传来古怪的吱呀声。方灯当即回头,严丝合fèng的两扇木门被打开了一个fèng隙,门fèng后是傅镜殊略显苍白的脸。
“哎呀,你在里面为什么还让我叫了那么久?你这两天gān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烂了臭了都没人知道。”
面对她连珠pào一般的责问,傅镜殊只答道:“死了就死了,烂掉臭掉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里竟有几分赌气的意味。
方灯揪着的心放下,又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分说顺着门fèng挤了进去,一边好奇地张望,一边说:“要是我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才舍不得死掉。”
傅镜殊有些无奈地看着门在方灯身后自然地合上,转身穿过门厅朝楼道走去,方灯自来熟地跟在后面。
不知道是因为四处帘幕低垂的原因,还是心理使然,方灯一进屋只觉得光线昏暗,四下都很洁净,但空气中偏偏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混合了朽坏的木材、淡淡的熏香,还有久远的时光捎来的尘埃气息。这味道她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却一时说不上来。
方灯尾随傅镜殊上楼,这时眼睛已经稍稍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她回头打量刚走过的一楼门厅。果然,挑高的弧形落地窗前覆盖着与楼上相似的绒质长帘,地板和四周的护墙都是颜色深沉的木材,中厅异常空旷,左右两侧各有一扇门不知通往何处,可想而知当年这里富丽堂皇的摆设,而如今空空如也,只剩天花板上一盏硕大的铜枝水晶吊灯——当然,水晶和灯泡都dàng然无存,灯架和天花板脱落的柳条木微微摆dàng,方灯生怕它们会掉下来砸破自己的脑袋。
这房子看上去危机四伏,幸好楼梯还算结实,他们两个一同踩在上面,连一点动摇的声音都没有。方灯摸索着暗沉却光润的扶手雕花,又用脚跺跺楼梯踏面。
“傅七,你们家的楼梯是什么做的?”
“应该是楠木。”
方学农平日里gān得最多的活计就是给别人家的丧事打下手,所以方灯听他说起过楠木,传说最最名贵的棺材就是用金丝楠木做成的。想到这里,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屋子里的味道似曾相识,那是丧礼和古老的坟墓特有的气味,死去的气味。
想到这里,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方灯也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走在前方的傅镜殊的手。
他的指尖冰凉,却有着异样的cháo湿感。
傅镜殊也被方灯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愣,才缓缓把手抽开。
“你gān什么?”
方灯紧抓着扶手停下来不走了,这诡异的老房子让她不寒而栗,她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能像他一样天长日久地住在里面。
“你老实说,你不会是鬼屋里住的老妖jīng吧?”方灯上下打量着他。
傅镜殊笑了起来,“可不是,当心我掏了你的心。”
他笑了之后,屋内的yīn郁气息顿时被驱散了不少。方灯也笑嘻嘻地回道:“老妖jīng,你要我的心gān什么,煎了还是炸了吃?”
“妖jīng都没有心,所以才去掏别人的填在自己胸口。”
“你听谁说的?”
“从别人那听来的故事罢了。”
“我喜欢听这个,你再说说。”
“以后再说。”
“什么时候?”
方灯不依不饶地,这时傅镜殊先一步踏上了二楼,倚靠在楼道尽头的扶栏处,呼吸有些不稳。
“合适的时候。”他说。
方灯这才发现他的声音很是疲惫,脸色也不大好,原本就瘦削的面颊竟有些微微凹陷了进去。
“你病了?”她为自己的粗心懊恼不已,难怪他一连几日都没有出门,她却还异想天开地纠结于那些神神怪怪的东西。
傅镜殊歇了一阵,又领着她往二楼更深处走。
“感冒了而已。”
他说话的样子总是像任何事qíng都没什么大不了,方灯却不这么认为。
“淋了雨不感冒才怪,你吃药了吗?”
“嗯。”
“不去看医生?”
她的絮叨让他有些无奈。
“你怎么话那么多?我真要是老妖jīng,一点感冒算什么。进来吧,不过别靠我太近,小心我把你传染了。”
他把她领进了二楼一个花厅模样的房间,自己先靠在了角落里的一张软榻上。
“你自便吧。老崔不在,我也没心思烧水,所以给你泡茶是不可能了。”
方灯压根就没想过要喝什么茶,她饶有兴味地去看他软榻边的壁炉,过去她只从cha画书里见识过这玩意儿,想不到他屋子里就有一个,上面繁复的雕刻图案让她啧啧称奇,只不过壁炉里头连死灰都没有,想是废弃了许多年,早就成了个摆设。
这楼上的小花厅空间上虽不比一楼中堂,但看得出来是有人生活起居的地方,比别处更为完好,拼花的地板除了少部分有虫蛀的痕迹,大致还算平整,四处光线也较为柔和。除了傅镜殊靠着的软榻,壁炉边还有两张已不成套的沙发,另一侧甚至还有张长长的供桌,乌沉沉的,供桌上方是整排的人物画像,被jīng心装裱在木框里,表面的玻璃镜面擦得gāngān净净。
“你住的地方还真像画里一样,难怪别人都说你们傅家过去有钱得很。”
傅镜殊跟随着方灯的视线也环顾了一遍周遭,不无自嘲地说道:“这算什么,就算是画,画的也是颓败的景象了。”他指了指花厅里的某个角落,“那里以前有一张直径两米的楠木圆桌,还算是个值钱的东西。我祖父年轻的时候曾遣人把它送到当时的亚洲博览会展出,听说得了奖。桌子和壁炉前的一整张虎皮一样,都是我祖父最喜爱的物件,家里的大小事务多半是在它们旁边议定的。迁往马来西亚的时候,他们走得太匆忙,总以为还有一天能回来,所以没有把桌子带走,现在谁也说不清它到底去了哪里。你现在看到的供桌旁原本还有个博古架,和供桌一样是上好的紫檀雕成的,十年前瓜荫洲博物馆‘请’我们捐了出去。天台上的撞球桌前年塌了,老崔舍不得扔,用废木箱垫着一脚用来晒菜gān。楼道口的那把酸枝花架前一阵被傅镜纯顺走了,如果不是供桌上还有祖宗的画像,恐怕也保不住。这屋子,能走的,值得被带走的,都没了,剩下的都是……”他笑了笑,没有再往下说。
方灯在脑海里想象着他所说的那一切还存在时的景象,想象着烈火烹油、繁华最盛时的傅家园,那些写在历史课本里的人物谈笑着穿梭在撞球桌、成套的酸枝家具、两米宽的楠木桌和紫檀的博古架之间,四下还有无数她想不出、叫不出但无比jīng致富丽的摆设,空气中飘来似有还无的钢琴声……她朝供桌的方向走去,仰头去看那一张张泛huáng的画像。就是他们吗?傅家园曾经的主人,曾经活在这里,傅七渴望着被收容的傅氏之魂?
“这是谁?”她指着一个“古装”打扮的枯瘦老太太问道。
傅镜殊说:“那是我曾祖父的母亲huáng氏。”
“那这个就是你的曾祖父喽?”方灯挪了一步,站在下一幅画像前。画里的人头戴瓜皮小帽,一身长袍马褂,胸前挂着西洋的怀表。
傅镜殊点头。
“就是他为你们傅家开创的家业?”方灯细细端详着画里那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听说至今市里最好的大学里还有他的塑像,除了捐资助学,岛上最初的轮渡和大半道路都是他出资修建的。
“没错。我曾祖父傅学程幼年家境贫寒,小名阿旺,世代居住在岛上,以卖馄饨度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得罪了某个乡绅,不得已卖了馄饨担子,带上所有家当,也就是十五个银元离家闯南洋。那年他才十八18岁,先坐船去了印尼,后来又辗转到了大马,一开始还是卖馄饨,挑着担子大街小巷地走。他为人热qíng厚道,做出来的馄饨味道不错,生意越来越好,人称‘馄饨旺’。有一种说法是他当时看上了常来买馄饨的女孩,那是个小商铺老板的千金。商铺老板自然看不上卖馄饨的小贩,一口拒绝了提亲。我曾祖父气恼之下用攒来的钱转行做了货郎,后来又开了商行……”
“他后来有没有娶商铺老板的女儿?”方灯到底是女孩子,关注的永远是传说里仅有的那点旖旎。
傅镜殊果然又笑她,“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没有吧,我的曾祖母也是瓜荫洲本地人。”
“哦……”方灯有些失望,真实的故事总是没有戏曲和小说里jīng彩,“那你曾祖父的商行是不是越做越大了?”
“商行做起来之后,曾祖父转而从事国际贸易,就是这时他创办了‘富年股份公司’,也就是傅家祖业的前身。一战时期,‘富年’把经营范围扩展到米业、木材和种植行业,在印尼买下大片的橡胶田,我的曾祖父就是这样被称为当时的南洋四大橡胶大王之一,也是当年南洋华人商行的领袖。”
“再然后他就衣锦还乡?”
“也可以这么说。我曾祖父是1919年回瓜荫洲买地建宅……”
“就是这里吗?”
“这里是其中之一,但是你现在看到的房屋和院子是大火后翻新重建的,最初并不是这个样子。我的曾祖父是个有些固执又十分传统的人,家里上下都有些怕他。不过对外他乐善好施,热心公益,很有远见。也正是因为这样,傅家的根基日益深厚,当年实力最雄厚的时候在上海、天津、汉口、重庆和广州与人合组信托公司,入股马来华侨银行,可以说他创建了一个金融帝国。”
“咦,我发现你长得有点像你曾祖父哦,这里……”方灯比划着下巴,“这里尖尖的,特别像。”
“我怎么没看出来?”傅镜殊笑道,“不过曾祖父的三个儿子里,我祖父傅传声的确和他最相像。”
方灯也开始数起画像,“这个是你曾祖父的大儿子吧,叫傅传什么,我忘了。”
“傅传本。”
“反正就是大房的人,他有傅至时那样的子孙辈,我不喜欢他。”
傅镜殊往软榻里窝得更深,笑声也低得几乎听不见了,“你别晃来晃去,我看着难受。”
他兴许是话说得多了有点累,声音越来越低沉,方灯只有依言走近,靠着壁炉坐在地板上,远远地朝画像比划。
“那个圆脸的是二房傅传格对吧,他是过继的,难怪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太像……那么,下面这个穿西装的一定就是你祖父傅传声了。”
“嗯。”他的语调听起来懒懒的,这都不像他了,方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喂,你是不是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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