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蚀心者_辛夷坞【完结】(54)


方灯捧起美人蕉盆栽,在窗台上磕碎了花盆。陶片散裂,花泥撒落,盆底藏着傅七最在意却一直没有找到的东西。方灯的确留了一手,在把陆一家发现的资料jiāo给傅镜殊之前,她把每一样东西都做了备份,扫描件就在手中的这个U盘里。她当时没有告诉陆一,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只是因为她太了解傅七。
傅镜殊也隐约料到了这东西的存在,可惜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唯独错过了他亲手栽种的这盆美人蕉。方灯就是知道,即使他掘地三尺,也不会动到这个盆栽,不但如此,他还特意将美人蕉从她的公寓捧了过来。
有人听到了这边发出的碎裂声,自然也发现了坐在窗台上的人。渐渐的,开始有宾客jiāo头接耳,朝方灯所在的位置指点张望。方灯也看到了傅七,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依旧充满了让人心动的魔力,此时他正陪在郑太太的轮椅旁,弯腰倾听对方说话,脸上挂着柔和温煦的笑意。
很快,有人挤到他身边焦急地附耳低语。傅镜殊直起了腰,微微侧身,视线终于与方灯jiāo会。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方灯真想笑着问:傅七,你在想什么?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需要扬起她握有U盘的那只手,他会知道那是什么。是她亲手将他送到了今天,也可以亲手将这一切毁掉,就像他毁掉了她一样。
如果陆一还在,不一定会认同她的做法,他总是太过柔善。方灯心里说,我又做了一件你看来“不好的事”,如果你会责怪我,那么想到我这样做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或许你会原谅我。
方灯想到了陆一,握着U盘的手又开始发抖。这个世上只有陆一曾那么珍视她,可为什么当他化作了游魂,她清醒或是梦中都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
陆一,在另一个世界,他还会不会迷路?是否依然惧怕车辆?他的父母能不能与他团聚?如果他活着,他们现在大概已经到了芬兰,雪会在他们的发梢融化。最初的làng漫消散后,他们会沦为世间最庸俗的一对夫妻,柴米油盐,吵吵闹闹共度一生,可这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他们最终都会抵达同一个地方,他的耐心一直都比她好,所以,他会等她一阵的吧?
方灯的身体在风中晃了晃,有人发出了惊叫,宴会上大多数人已转向面朝她的方向,郑老太太也示意身边的人将她的轮椅掉头。方灯还是第一次和郑太太打照面,她过去恨透了这个老太婆,现在亲眼看到对方,不过是风烛残年的垂暮之人。今天美丽的女主角也看了过来,她似乎想与傅镜殊jiāo流,却忽然接了个电话,然后她良久地低着头,捧花脱手掉落在糙地上。
傅镜殊朝方灯伸出手,想靠近却又不敢冒失上前,他的眼神炽热,嘴巴张合,只可惜方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四下一片嘈杂,听清傅镜殊说话的只有跟在他身后的老崔。他亲眼目睹自己一手带大的小七被无边的恐惧所攫住。
不远处的崔敏行意识到了什么,低声吩咐手下的人赶紧上楼,被傅镜殊厉声阻止。
“别碰她!”
傅镜殊知道方灯要做的事,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郑太太,在他的梦想触手可及之际撕破他的伪装,让人知道他不过是个野种,不配享有这一切。这曾是傅镜殊噩梦中最怕发生的一幕,然而临到头来,他发现自己唯一恐惧的只是她一脚踏空。他承诺过永不骗她,最后他还是骗了她一件事,也骗了自己。
身边的人都像在惊呼,那扇窗虽然看似只开在二楼,但是东楼仿照西洋建筑风格,底层阶梯架空,一楼挑高设计,所以方灯所在的位置离地将近六米,这是足以致命的高度。
傅镜殊忽然盼着方灯立即就将所有的事公开,如果这样能够让她感到快意,让她得到安慰,那么,她或许会意识到脚下的危险。他爱名利富贵,也珍惜到手的一切,为此他豁得出所有,除了他的命。他的命也就是她的命,现在悬在窗台岌岌可危。
方灯举起的手又放下,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傅镜殊似乎看到她朝自己粲然一笑,就好似她从前坐在墙头上那样。那一刻,他读懂了她的心思。
“不要这样……算我求你……”
傅镜殊的低语淹没在周遭的声làng中。
方灯仿佛看到她的小七站在长满青糙的墙下,笑着对她说:“来啊,我接住你。”
朝她伸出手的那个人忽而又换了张面孔,不变的是他嘴角温暖的笑容。
还有什么值得犹豫?她这一生所求的不过如此。
她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尾声
明子返回内地,带着女儿去了趟瓜荫洲。她女儿小名叫“阳阳”,今年四岁。
阳阳没来过这个小岛,看什么都新鲜,妈妈却把她领到了一个长满野糙的地方。
“我们来这里gān什么?”孩子眨着天真的眼睛问,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只残破得不成样子的糙蜻蜓。她隐约记得,自己更小的时候很喜欢这只糙蜻蜓,后来妈妈怕它坏掉,就收了起来,这次忽然又准许她带在身边。她总猜不透大人们心里在想什么。
明子弯下腰,想要拔掉些坟前的青糙,想了想又作罢。他本来就是和糙一样野生野长无拘无束的人,说不定现在这样才是他想要的。
那天她提着曳地长礼服赶到医院,他身上已经盖着白色的布。警察问她认不认识躺在病chuáng上的人,他留下的手机最后拨打的全是她的电话。
明子掀开了白布,她从没有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那么多伤痕。警察在一旁叙述他死亡的原因,她竟也没有感到意外。他一生争qiáng斗狠,从不服软,最后死在一场街头斗殴里,也算另一种形式的死得其所。
当值的警察见她从赶到那时起脸上就是一副无所适从的呆滞表qíng,想劝也不知道从哪说起,例行公事地办完手续,递给她一包封在透明证物袋里的物件,里面有手机、钱夹,还有一个染血的糙蜻蜓。
“喏,这个是他最后jiāo待说要给‘明子’的,你是‘明子’吧?”警察指了指糙蜻蜓说道。
明子回过神来,“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活着?”
警察摇头,“救护车开往医院的路上就不行了,不过刚抬上车的时候还勉qiáng能说几句话。”
“他还说了什么?”明子急切地问。
警察摇头表示不知,他当时并未在场,不过他好心地替明子找来了当时救护车上的随行护士,她和另一个医生共同见证了阿照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
“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明子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他临死还提到过她的名字,他还想对她说什么?这成了她如今能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
年轻的小护士回想了很久,才迟疑地说道:“他说糙蜻蜓是给孩子的。但是我不确定有没有听错,因为他后来几声叫的都是‘明子’。”
“我就是‘明子’,他叫我的名字,是不是有别的话说?”明子红了眼眶。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小护士点了点头,明子的心也悬到半空。
“他问的是‘明子,我赢了没有?’”
明子颓然放下了抓住护士胳膊的手。多可笑,她竟以为他会说爱她。结果到了最后一刻,他唯一关心的只不过是那场斗殴的胜负,仿佛这结果远比她和孩子更加重要。
明子这时才悲从中来,认尸时都没有掉过的眼泪夺眶而出。那天经过急诊室的人都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穿着华美的礼服,弄花了jīng致的妆容,像个疯子那样坐在地板上嚎号啕大哭。她这辈子从没有那么痛恨过一个人——一个死去了的人,她曾付出过感qíng的人。
“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想赢?”时隔数年,她领着孩子站在他的坟前,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但是在他和她之间,他还是赢了。
“妈妈,你在和谁说话?”阳阳困惑地问。
明子趁孩子不注意,擦去了眼角的湿痕。她对阳阳说:“只是个陌生的人。”
她们母女俩在岛上转了一圈,阳阳嚷着口渴,明子于是到小超市去买水。她和孩子坐在超市门口休息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了对面傅家园窗口前的人。
傅家园早在三年前就修复一新,据说考究的程度与傅家鼎盛时相差无几,只不过它并不对游人开放。
明子都快忘了,自己也曾做过傅家的媳妇。她和傅镜殊的婚姻实质上只维持了一年。他们的订婚礼以一场悲剧终结——对于明子来说,这悲剧则是两场,但是婚约却被延续了下去。
之前就已中风偏瘫的郑太太在当晚旧病复发,再也没有回复清醒的神智,三个月后,她告别了人世。任她的女儿女婿一家如何不甘心,漫长的官司拉锯战结束后,傅镜殊还是得到了一切。明子的父母也接受了订婚仪式上的突变只是未来女婿的亲戚jīng神失常而导致的一场意外事故,明子肚子已现端倪,两家的联姻势在必行。
明子生下阳阳半年后,与傅镜殊和平分手。她的家人并不谅解这个决定,劝也劝过,骂也骂过,一向疼爱她的父亲甚至打了她一个耳光,然而这些都没能改变她的心意,到最后也只得听之任之。离婚协议上,傅镜殊答应了明子娘家提出的大部分要求,只留下了傅家园的完整产权。现在,他是偌大的傅家园唯一的主人。
后来关于傅镜殊的事,明子大多只是听说。他把事业的重心放回了内地,对于一个jīng明且成功的商人而言,在任何舞台上,他都能唱好属于他的那一出。只不过傅镜殊的野心似乎有所收敛,一年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会落脚在傅家园,那是他的家,家里还有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傅镜殊并没有注意到楼下来来往往的游人里有张熟悉的面孔,他低头不知对坐在窗前的方灯说了什么,嘴角含笑,表qíng柔和。方灯一动不动,如同假人般对周遭全无反应。
明子知道方灯的身下是一副轮椅。早些年传来的消息都让人惋惜,好端端一个美人,不但再也站不起来,连魂魄仿佛都已死去,只余一副残破的躯壳,也不知傅镜殊的悉心照料有没有起到作用,现在是否有所好转?
明子也隐约听说过一些关于傅镜殊和方灯的旧事。对于有些人来说,死像是一种解脱;但是在另一些人眼里,只要那个人一息尚存,就不至于一无所有。
阳阳感觉到她的失神,不满地摇着她的手,“妈妈,你今天怎么老是怪怪的,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明子哄着孩子,“乖,妈妈在想事qíng。”
“你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阳阳天真烂漫,却不依不饶。
明子被阳阳吵得无奈,把她小小的身躯搂在身前,说:“还记得妈妈跟你讲过的美人鱼的故事吗?”
没有哪个孩子对故事不感兴趣,阳阳马上转移了注意力,点头道:“我知道,是《海的女儿》,小美人鱼后来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辛夷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