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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_辛夷坞【完结+番外】(31)


“你放心,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走。”这是止安在病房里说的第一句话。
止怡在枕上轻轻摇头,“没用,止安。你以为你走了,他就会留下?他不会的。何况即使他人留下了,心会跟着你去的。就像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没有见他开心笑过。我们是亲姐妹,一起长大,你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胆子大,什么都比我好,我都不在乎。小的时候,你什么都喜欢跟我争,妈妈给我买棒棒糖,也给了你一支,可你偏不要,非要我这一支,上了小学,爸爸给我们每人一个书包,我的是红色,你的是蓝色,你明明最讨厌红色,却一定要跟我换,我都依你,什么都可以给你,可是……”
“是,你什么都依我,那是因为你什么都有,才可以说不争。我换得了你的书包,抢得了你的棒棒糖,可我抢不到你最让我羡慕的东西,我没有妈妈,我的爸爸不爱我,就算我什么都比你好,又有什么用,他们都不爱我。”止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明明只是想回来看看止怡,然而止怡的几句话,就轻易触到了她藏在心里最疼的地方。
“你有纪廷这样爱你。我最渴望拥有的东西,你唾手可得。你一不如意,就可以远走高飞,我呢?你试过永远在黑暗中的感觉吗,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再美好的东西都是没有色彩没有温度的,那种绝望你试过吗!没有是吧,你的天地太广阔了,可以活得无比jīng彩,你没有他只是遗憾,可是我没有他,就是最后一点期盼也没有了。你为什么要回来,顾止安?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你!”
止怡哭出声来,她是个天xing善良的人,这是她从没有想过会诉之于口的话,然而每日每夜,这些怨憋在她心中,煎熬着她,现在,她终于哭喊着对她的妹妹说,我恨不得世界上没有你。话说完了,她的泪也gān了,竟然有了种解脱的错觉,她从没有像这一刻那么轻松。
良久,止安一言未发,仿佛与四周沉默的空气融为了一体。
“我没有跟你争过他!”止安终于将手从止怡掌心挣脱出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疲累。“只要你们愿意,完全可以白头到老,只不过人不是物件,我不能替他做决定。”
“止安,别那么笃定,我要的不是你的‘让’,你也了解纪廷,就算你有心跟他一起走,他未必抛得下一切跟你离开。”感觉到止安一闪而过的黯然,止怡忽然笑了,“不如我们打个赌。”
……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凌乱而细碎的jiāo谈声,片刻之后,汪帆和顾维桢推门走了进来,纪廷尾随而入,只看到泪痕半gān的止怡和表qíng莫测的止安。
“止安,你回来了?你们究竟怎么了?”乍然见到久别的小女儿,顾维桢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或许有喜悦,然而当中又掺杂了太多的尴尬,还有此刻的惊讶。
止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地擦身而过。快步走到止怡chuáng前的汪帆看到泣不成声的止怡,爱女心切的她顿时咬牙叫住了已走到门边的人,“顾止安,你究竟想怎么样才放过他们?”
止安的手抓紧门把,吸了口气,又把手收了回来,“你说对了,我凭什么放过他们。”
汪帆气得脸色瞬白,“你可以恨我们,止怡有什么对不起你,你已经害得她看不见了,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止安看着沉默的顾维桢,这一切多么荒谬。“我就是恨你们,那又怎么样?”
“你恨我们?我们好歹也养大了你,你的生母呢,她连看都不看你!你现在是年轻,不过是仗着漂亮,男人都围着你转,可是别得意得太早,汪茗当年也跟你一样,最后呢,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汪帆拥着止怡,对止安说完又转向纪廷,“你就糊涂吧,病chuáng上的这个人,是小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一辈子照顾的,这也就罢了,现在你竟然为了个狐狸jīng一样的女人连爸妈都不要,你知不知道,你爸气得高血压复发,你妈就天天在家哭,有本事你就跟着她去吧,看看落得个什么下场?”
止安用力地拉门,第一次连门把都忘了旋开,她对着怔怔的纪廷说:“她说得有道理,也好,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别再糊涂,留下来好好地过你的日子,要么你丢开所有的这些跟我走,从此再也别回来,看看你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她不等他回答,独自一个人匆匆奔下楼,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止安抬头望着天空,害怕自己会流泪。
太阳快要下山了,又是一个huáng昏,huáng昏的后面是漫长的黑夜。她等待的那个人也许会追上来,也许不会。
止安停下脚步,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落日也是这样的圆,午睡后从梦中惊醒的女孩一个人蹲在她的秘密角落里,流着泪看着黑夜慢慢地袭来,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说:“有我陪着你,什么都不用害怕。”这才发现刚才走得那么急,竟然是因为不敢回头,害怕蓦然回首,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个少年。


尾声
他问过我很多次,那一天,为什么要他作选择。
为什么?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
止怡说,“太多个为什么,就像我们姐妹俩走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止安,在我最恨你的时候,晚上闭上了眼睛,都只记得你是我妹妹。就当为你自己赌一个理由,为他赌一个机会,你这都不敢?”我从没有见过止怡那样的决然。
“那你呢,你赌什么?”当时我问。
“我赌我的死心。”
我不知道最后我们谁算赢谁又算输。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永不沉没的岛屿。
他说,有。只要你相信。


番外 安栖之屿
关于“夜航鸟”,其实我最早是从止怡那里听说的。那时我们各自躺在相隔不到一米的小chuáng上,房间里熄了灯,看不见粉红色的窗帘和chuáng头柜上堆着的布娃娃,止怡心爱的金鱼在玻璃缸里摆尾、转身、吐着泡泡……黑暗中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他们都觉得我不会在乎这些,于是我也真的毫不在乎。
“止安,你睡了没?”
我用沉重的翻身动作来回应她,每当在黑暗里无法及时入睡,我的脾气通常不怎么好,不过止怡不怕,她知道我看上去不怎么配合,但一定会是她的倾听者。用不着睁开眼睛,我也可以想象出她双手抓着被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的模样——当然,那时的她还看得见。她的眼里和心里,都是我无法理解的梦幻世界。
“我跟你说,今天我在书上看到有一种生活在海上的鸟,靠捕鱼为生,比海鸥还要大,飞得很高,很凶猛,只出现在夜晚和bào风雨来临前。如果有人在huáng昏看到它们出现,就一定会有大的风bào来袭。最有趣的是,它们无时无刻都在天上飞,一生只落地一次……”
止怡的声音压得很低。明天还要上学,大人们都以为我们睡下了,不能让他们听到这些睡前的悄悄话,虽然通常说话的都是止怡。她有时会复述一段从言qíng小说里看来的爱qíng故事,有时会和我分享几句书里摘抄的“人生箴言”,有时也会说起她藏在心里的小秘密,更多的时候是yù说还休地提起“他”。睡前这段“分享时光”里的止怡是快乐而活跃的,一扫她在人前的羞怯和内向,虽然在我看来,那说的都是傻话。就像这个所谓“夜航鸟”的传说,多半也是出自她白天所看的垃圾漫画。
“为什么一生只落地一次?”
我发问的时候止怡已陷入半睡眠的状态,大概她习惯了我在她的傻话面前不吭声、不回应的态度,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回应反倒有些意外。
“嗯……让我想想啊。对了,书里说,由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天上飞啊飞,这种鸟的腿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如果他们落地,行动就会变得很迟缓,一不留神就被渔民或者别的什么动物给吃掉了。所以它们停下来的时候,通常也是死的时候。止安,你对这个感兴趣?”
“随便问问,睡吧。”我又翻了个身。
止怡入梦前含糊地说:“早知道你喜欢,我会把那本杂志从图书馆带回来。”
喜欢?不,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在止怡看来颇具làng漫传奇色彩的故事,在我听来却可悲得很。不过我什么都没有说。很快,止怡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悠长。她会有一个甜美安详的梦境,简单而善良的人配得到这些。止怡,我的姐姐,总是被保护得很好,总是被别人小心呵护在手心,她唯一的心事也清浅得让人一眼勘破。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她也许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虽然我在想什么,她从来不懂。她不会知道我害怕且厌恶这个“夜航鸟”的故事,一如她羡慕我什么都比她优秀,却不懂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得不到。
我还记得八岁那年一个暑假的午后,我偷偷溜出去和楼下的小胖子去粘树上的知了,玩得大汗淋漓的,还得在爸妈醒来前赶回家,假装自己和止怡一样乖乖在房间午睡了整个下午。我踮着脚尖走在客厅里,低头看到身上的小花裙被树枝划出了一道口子,心里有些忐忑,这要是被爸妈看到了,又是好一顿训斥。我不怕挨骂,甚至连挨打都不怕,但是我怕他们生气。我希望他们喜欢我,就像他们喜欢止怡一样,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怜爱和温qíng。为此我愿意和止怡穿一样的花裙子,绑一样的公主头,尽管小裙子在爬树时总是束手束脚,绑着蝴蝶结的公主头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我弄得乱糟糟的。爸爸面对我时多半是叹息与摇头,妈妈眼里则永远是挥之不去的冷漠。那时我只觉懊恼,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为什么和止怡一前一后同个娘胎里出来,我永远做不到像她那么讨人喜欢。
我伸手去推自己的房门,却听到爸妈的房间里传来隐约的争吵声。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一直是恩爱和美的。换做止怡,这时该会识趣地躲会房间吧,可是我偏不那样,我做了一个让我在往后很多年里都感到后悔的决定,轻手轻脚地走到爸妈的卧室门口,把耳朵贴在了薄薄的门板上。
“你也不要老是用这种脸色对她,孩子毕竟还小。”
“孩子?谁的孩子?我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止怡!”
“可止安毕竟也是我的骨ròu,我有抚养她的义务。”
“对,那是你的义务,我也尽了我的义务。我抚养了她八年,像照顾止怡一样打理她的生活起居,顾维桢,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对待一个孽种……”
“你小声点,当心孩子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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