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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_辛夷坞【完结+番外】(8)


刘季林向来看陈朗不顺眼,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和,大概只是同xing相斥,陈朗跟纪廷一样,是G大教工子弟,他父亲是G大的副校长,母亲是学校的工会主席,他有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所希翼的所有优势,家境好,高大帅气,成绩不错,打得一手好篮球,更重要的是,他从小学画画,作品多次在本市青少年书画展上获奖,所以他的倨傲和清高很多人都可以理解,尤其是女生,她们认为这叫做“酷”。刘季林却嗤之以鼻,他常对纪廷说:“什么叫酷,他那样子,不知道是内‘裤’还是外‘裤’!”纪廷听了,每每一笑了之。
同样是引人注目的男孩子,如果说陈朗是一幅价值不菲的油画,那么纪廷则是一张澄心堂的宣纸,洁白,柔韧,清冽,用腊月敲冰之水抄成,令人神往,却不忍心落笔。很多人都说,难得在男孩子身上有这样沉静的书卷气,而无脂粉味,这是他家几代书香沉淀下来的气息。
班上和年级里不少女生喜欢背地里把陈朗和纪廷两人做比较,各有其拥戴者,纪廷也从刘季林那里听说过这些,只笑不语。他并不讨厌陈朗,因为如果一定要比较的话,相对而言,他更不喜欢自己。


第五章 还有谁会爱我?
校园里的放学时分永远是最热闹的,纪廷跟着熙熙攘攘的同学走出附中的教学区,越往回家的方向走,身边的人就越少,刘季林也回到他校外的家去了。纪廷一个人在通往他家的青石小路上走着,身边不时有熟悉的人,他不想那么快回家,住在大学里的好处就是,永远有大片奢侈的绿地和空地,任你怎么逛都可以。
他往教工宿舍区和后山相邻的地方去,不期然地遇上了同样放学回家的止怡,止怡背着书包,低着头走路,不知道为什么那身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更显得她整个人小小的。她没有止安那样的耀眼,整个人像朵小雏jú似的,让人忍不住心疼。纪廷笑着站在那里,看着她浑若不觉地慢慢走近,这才叫了她一声,“止怡。”
止怡抬起头来看他:“纪廷……哥……你也是刚放学呀?”
她的脸又红了,巴掌大的脸上有种可怜兮兮的神色,纪廷不由有几分好笑,“你看着地上gān什么,不怕撞到了人?”
“是呀……不不……不是……”她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几乎要咬到自己的舌头,看着纪廷笑,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风chuī了过来,她绑在脑后的发丝有几根散落,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她伸手去拨,那几丝细细的头发却不听话,拨开了,又再度缠绕回来。纪廷低下头,轻轻地替她将那缕发丝绕到她的耳后,她的耳朵小小薄薄的,有些透明,异样的红。
他的手很凉,不经意触到她烧热的耳际,如同冰灼着炭,她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抖,别扭地偏了偏头,“你还不回家呀?”
“还早,我到处走走,看书久了,眼睛有点难受。”纪廷笑着说。
“哦,”止怡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
纪廷看着她朝他挥了一下手,有点慌张的小步跑着离开,再次失笑。止怡也长大了,她不再是那个以前老黏着他的小女孩,他不理解为什么她跟他好像越来越疏远,少女的心事总是让人猜不透,第一次遇见她时,她在暗里哭泣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他曾经许诺要一直保护她,也许,她并不需要他的一直保护,总有一天她身边会出现真正守护她的人。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难得在初夏的傍晚时分有这样微凉的风,让他心中的沉郁慢慢淡了,接着他听到前面的矮树丛里传来衣物拂动枝叶的声音,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两个贴近的身影。
纪廷见怪不怪,校园后山这样的qíng侣比比皆是,本想走开一点,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有段时间,他经常跟止安一起,专门以恶作剧地破坏别人的好事为乐,不由觉得有点好笑。玩心顿起地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发现那两个人居然都穿着附中校服……其中一个的背影他说不出的熟悉。
纪廷后来想,自己当时究竟看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更久。风chuī过,将他身边的树枝刮到他的脸上,微微的疼,比他想象中还要疼。然而这样的疼让他清醒,眼前这两个人里,有一个是他的妹妹,他有权利、有义务去打断他们。
他轻咳了一声,如愿地看到相拥的两人分离开来。
止安半个身子还靠在陈朗的身上,她脸上没有半点被抓包的紧张和羞怯,微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纪廷。
她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这么巧,纪廷,你也到这里散步。”陈朗脸上有没散去的红cháo,但还是扬起下巴跟纪廷打了个招呼。
“本来打扰到你们,挺不好意思的,可是你的手能不能从我妹妹的身上放下来。”纪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qíng,他在想,也许刘季林是对的,陈朗真是一个让人憎恶的人,此刻要是自己能成为刘季林该多好,那样的话,就可以拥有足够多恶毒的词汇,全部无所顾忌地用到前面这个人身上。
“妹妹?”陈朗似笑非笑地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止安。
止安不置可否地偏了偏头,离开了陈朗的身上,对纪廷说:“怎么样呢,纪廷哥哥?”
她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此刻她微微歪着头看他,巧笑倩兮,让纪廷有刹那的恍惚,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称谓,是否是自己多少次曾经期待过的?
“那么说,你这个哥哥是特意到这里来关心妹妹的?”陈朗对着纪廷笑。
纪廷态度依旧温和,声音却冰凉,“只怕陈副校长也会偶尔到这里散散步,顺便关心一下陈公子。”
陈朗嗤笑,“拿我老爸来吓我?”然而神qíng里不是没有犹豫的。
“你先回去吧,我要的那支颜料记得要拿给我。”止安看着陈朗笑。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陈朗也没有坚持,“那好吧,到时我去找你。”走过纪廷身边的时候,他说了声“借过”,纪廷朝他微微一笑,身体却不动分毫,两个男孩擦身而过,肩膀撞得生疼。
陈朗走远后,纪廷再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止安,他更想听她怎么说。止安却一把抓起自己先前扔在糙地上的书包,塞到纪廷手里,“走吧。”她若无其事地拽了他一把,径自走在前头。
纪廷把她的书包背在肩上,跟在她后面,走了一段,他说道:“止安,你不觉得你应该跟我说说刚才的事qíng吗?”
她骤然止步转身,纪廷避之不及,两人迎面撞上,他怕她摔倒,伸手扶住她的腰,她很瘦,腰肢纤细得让他觉得自己可以一把环握。止安近距离地抬头直直看着他,那双眼睛让他战栗,他触电般弹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她还是贴近着他,带着挑衅的神qíng,“需要我描述细节吗?”
他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只手紧紧背在身后,不准自己躲避她的眼睛,沉默了一会,他给出了一个连止安都感到意外的答案。
他说:“嗯,需要!”
她应该知道,他其实从小就是个受不了激的孩子,尤其是她激他。
止安笑了,很多人爱她嘴角的似有还无的笑意,但纪廷喜欢她现在的笑容,像个无邪的孩子。
“具体的细节就是……我问他借一支颜料,其实画画挺有意思的,以前我怎么就不知道呢。”她看着他说道。
纪廷带点自嘲,“我又不是傻瓜,借颜料需要抱成那样吗?”
“这样有什么不对?”她貌似认真地问。
“你才几岁?你知道那些男生心里在想什么吗?”
“可我喜欢有人抱着我,我需要有人爱我。”
“很多人都爱你,但是不一定需要这种表达形式。”纪廷苦口婆心。
“谁,还有谁?”她一反常态地追问。
“什么谁?”纪廷一时不解。
止安扬起嘴角:“你说很多人爱我,很多人是谁,谁爱我?你说呀!”
纪廷低下头,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心中乱极了,有个答案呼之yù出,他背在身后的手心黏黏的,他动了一下,才知道自己攥得那么紧。
他往后退了一步,跟她拉开几寸距离,“至少止怡爱你。”
止安又开始微眯着眼睛,深深地打量他。
他偏开头去。
“别人爱你是一回事,女孩子,更要懂得自爱,很多事qíng你可以留到以后再做,比如说跟陈朗,他也不是不好,但是你年纪太小。”
“废话!”她又上前一步。
“可能你不在乎被顾伯伯他们知道,但是假如他们真的知道了,你不会比现在快活。”纪廷假装感觉不到她的靠近。
“你想告诉他们什么?”
“告诉他们我看到的事实,我不会添油加醋。”
“是吗?”止安的语调诡异地扬起,然后他感觉自己背在身后的手被飞快地抓住,落在一处柔软的地方上,那里有温暖的起伏。
她的动作太快,他的手甚至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但是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心跳,或者那狂烈得要挣出躯体的心跳声是源于他自己?扑通扑通……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个节奏,那震动太过于qiáng烈,以致后来他回想这电光火石般的刹那,只记得在一片空白之中,震耳yù聋的心跳,还有手心津津的汗湿。
“别管我的事qíng,否则我也会告诉纪叔叔我这个事实,同样,我也不会添油加醋。”
纪廷当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他“看到的事实”,止安成功地把那个午后变成了他的秘密,一个自己也不敢翻出来的秘密,只有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的手无力地张开,再空虚地回握,无限怅然,他怕自己总有一天连那片刻的温度都遗忘。
就在这样的怅然中,纪廷结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涯,他顶着这镇定无比的面孔走进高考的考场,老师都说他心理素质稳定,没有人知道这样的镇定下,他心乱如麻。他就像台考试的机器,那些题型和公式在记忆中本能一般,套进去,就写出来。完成试卷后的时间,他安静地坐在桌位上,眼睛看着试卷,可耳边只有那天的心跳声,她贴近他,固执地追问:谁爱我,有谁爱我……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虽不如他父母预想中那么优异,但也过了当年重点线三十多分,他按父母所愿将G大列为自己的第一志愿,但是并没有填报物理系。
招生办的主任亲自找到纪培文,商量是不是应该通过某种途径进行一下修正,纪培文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了句,“算了,由得他去吧。”然后他连续几晚都很难入睡,在chuáng上长吁短叹,连妻子徐淑云也连带失眠。他不明白,儿子明明继承了自己在物理方面的天分,从小到大,这门课程都出奇的优秀,也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不喜欢这个专业,可偏偏高考分数一出来,唯独物理这一门成绩刚过标准分,而他的志愿天马行空,却单单不填物理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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