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完就说吧，他想。六月初是高秀雅的忌日，以前的这天程君是不会回江瑜的，高考第二天，高秀雅的忌日，他的噩梦所在，他的人生在这一天变样改写，他抵触这天，这些年他很少回江瑜，去陵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他过不去，怎么都过不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没有在爱里长大，却在成年之后感受到了另外的跟他毫无血缘的人给的爱。
所以他敢回江瑜了，敢高秀雅面前说话了，甚至敢带着宋离一起去见她，她一定会很高兴吧，因为程君止现在过的很好。
吹风声停，宋离顺了顺他飘逸的头发，又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想什么呢？这么发呆？”
他摇摇头，转身回去抱住了宋离的腰，有点撒娇，“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不用商量，听你的。”不说宋离向来都是依他，只要程君止一撒娇，宋离永远缴械投降。
“我还没说呢。”
“我知道，不管什么我都答应，”宋离握住他的胳膊，把人从腰上抓起来扶着坐好，盯着他眼睛说：“我也有事跟你商量。”
程君止立马道：“那你先说。”
“行。是这样的，我跟我妈说了，她让这周带你回家。”
程君止以为是吹头发太久了，吹风机的声音还在嗡嗡的，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宋离重复，“我妈让我这周带你回家。”
程君止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把宋离吓一跳，“怎么了？”
“不行，我紧张，你怎么就说了，我没做好准备，我不行。”程君止不住地原地打转，语言逻辑系统崩坏，“你找个借口给阿姨拒了。”
宋离不高兴了，“那怎么行，我都答应了，我妈八成这会儿已经在准备后天我们回去的东西了。我怎么说，我跟他说程君止看不上你儿子，家长都不愿意见？”
“你......”程君止急了，“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还没......”
“我知道，”宋离打断，“你想说你还没准备好？需要准备什么？直接跟我回家就行，我妈可喜欢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你爸爸也知道吗？他同意吗？”程君止小心翼翼地问。
“知道，我妈跟他说了，再加上回国之后我来南京这边，分公司的业绩就很好，他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再说了，不同意能怎么办？他以为我还是五年前小毛孩呢，我现在有能力养活自己也能养活你，他不反对是他识相，他反对无效。”宋离说的头头是道。
程君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宋离把他打横抱起来往卧室跑，突然腾空程君止吓一跳，“干什么，快放我下来，说正事你又不正经了。”
一脚踹开卧室的门，把人往床上一扔一压，程君止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
宋离压身上不起来了，头埋在程君止胸前，那是他老办法——耍无赖。
“我不管，你要跟我回去，你不跟我回去就是不爱了。”
程君止：？什么逻辑。
“好不好？跟我回去见我爸妈？”
宋离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弄得他很痒，明明很无奈，也觉得宋离很可爱，但程君止却还是悄悄红了眼眶，宋离一口一个回家见我妈，他也想回家见他的妈妈。
鼻头酸酸的，眼泪从眼角偷摸滑下来，程君止偏头故意让它洇进被子里藏起来，鼻腔里回了一句“嗯”。
“好不好嘛——跟我回去吧，老婆～”宋离无赖耍到地，蓦然听到很小声的回答，迅速抬起头来，撑起身来看程君止，“等下，你说什么，你答应了是不是？”
“嗯，我答应了，跟你回去见叔叔阿姨。”
宋离从他身上下来，翻到一旁跟他一起躺着，他伸手捂住程君止的眼睛，轻声说：“别怕，今后我爸妈就是你爸妈。”
他再也忍不住，滚烫的眼泪洇进宋离的手掌心，灼的宋离心口疼。宋离保持这个姿势一直轻轻掩住他的眼睛，陪他静静躺着，一句话也没说。
程君止心里五味杂陈，难过的，思念的，感动的，还有幸福的，很多很多，终究是感动大过了心酸，他很想告诉高秀雅——你现在真的可以放心了，我什么都有了。
刚失去高秀雅那会儿，他觉得天都要塌了，他跟安萍一起办了高秀雅的后事，说是后事，其实也就是送去火化，把骨灰送到陵园安葬，甚至连葬礼都没有。安萍是个潮流的小老太，自作主张的没办葬礼，她跟程君止说她很快就会把高秀雅忘了，程君止当时什么都没说。他都知道的，他知道她其实也很难过。
安萍终于离开她的小郊区她的生态园，去旅行去了。
所以后来他不得不重新振作，死去的人是死去了，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他落下了一整年，白费了一整年，从竞赛到高考，全浪费掉了，他必须重新开始，且身边没有任何的情况下。
日子其实是很难过的，无边无际的压力，不断的内耗和打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但总之是过来了。
生而为人的好处就在这里，痛苦这种东西，只要过了，就没那么痛苦了，只要时间足够久，也就想不起什么了。再回头或者再去讲述过去，他其实是讲不出来的，顶多一句“挺难熬的，但过来了”，其他的什么他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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