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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之约_早艺【完结】(16)

  谈方玉老家就在街东头。他祖母有一门手艺,会编糙鞋麻鞋,糙绳麻绳,就放在门面上卖,全家以此为业。他祖父是个书生,手无缚jī之力,在邮政所门口摆拆字摊,拆字不兴后就代写书信。家中倒也能勉度时日,早早地给儿子周锦宗娶妻生子。添了孙子,老头子高兴之余,当然寄于厚望。孩子满月要取名,他想一展平生所学,为小孩测测未来,就让儿子随意写一个字。当天周锦宗给老爸送饭去,在邮政所公共阅览处看到报纸上说中国和南越正在西沙打海战。于是就信手写了一个“越”字 。

  看了这个字,老头子忧喜参半,五味杂陈,叹了一口气,说:“看来闭塞的季家营小镇困不住这孩子了。”

  周锦宗问为什么。

  老头子说:“越者,飞度也,超过也。超谁呢,也许就是乃父乃祖了。他比你我当然会有出息得多。这个越字拆起来十分简单,一个‘走’,一个‘戉’。走,本意是屈腿,徐行曰步,疾趋为走,快速而行的意思。这不是要离乡背井吗?戉,刀斧也。行走时莫非还身带兵器之类的东西?这孩子难道要书剑飘零,闯dàng江湖不成?但愿他胸怀大志,意存高远,鹏程万里。”

  于是给孩子取名周怀远。

  后来周怀远祖父母相继去世,形势发生了变化。随着生产力发展,糙鞋麻鞋是没人穿了,流行胶底布帮的解放鞋;糙绳麻绳也没人买了,农机公司的机制绳又结实又便宜。

  周锦宗关了店面,向镇政府申请就业。二个月后,通知下来。季家营镇东南四十里有个窝罗村,那一带地广人稀,四下几十里没有一个学校。现在窝罗村民众筹办了一所小学,缺个老师。镇政府让周锦宗代课。课程就语文和数学两门。说好的是光杆司令,校长兼教、职、员、工。称之代课,是指不属国家正式编制。

  从季家营到窝罗村直线距离虽不算很远,但要渡过胶河,翻过岭头崖,因此周老师逢年过节才回家一次。好多学生清早离家,9点才能陆续点齐,下午3点就又得放他们走,否则天黑前到不了家,尤其是天气不好的日子。

  在周怀远六岁那年的冬天,有一个学生二个星期没有到校上课,听说是母亲病了,在家做饭照看。放寒假的第二天,周老师自带gān粮,想绕道去那个住在山坳里的学生家,为他补几天课。

  直到chūn节前三天,周老师还没有回自己的家,她妻子才想起到镇政府去打听。镇上打电话与村里联系,村里说是十多天前就回家了,镇领导感觉事qíng蹊跷,派几个人沿途寻找。听窝罗村里的一个老头说,或许住在山里一个姓臧的同学家里,但到那里一问:周老师确实来住过二天,早走了。

  镇里派出更多人,扩大寻找范围,后来在榉树湾悬崖峭壁中伸出的一棵树杈上发现挂着一只包,有人认得就是周老师的。原来岭头崖山势险陡,崎岖难行。崖南崖北人们翻山常走的道尚且没有像样的路,何况去单家独户的山民家中?那天凌晨刚下过几滴雨,落叶都打湿了,地上特别滑,周老师手提雨伞身背行李,一个失足掉下了山沟。

  镇领导也赶到现场,用长绳垂下去的二人,终于在谷底树丛里找到了人。爬上来的一个汇报说,尸体已经腐烂不堪,没有办法取上来了。山壁上树木横生,怪石凌利,上面不敢用力拉,全靠下面的人自己攀。这人已筋疲力尽,说啥也不肯再下去了。

  镇领导就找周老师妻子商量,他妻子这几日为找丈夫早已心力jiāo瘁,今天闻此噩耗,呼天喊地哭了几个时辰,此刻已浑然木头人一个,说是商量,其实还是镇领导拿了主意,再放下去二人,把周老师原地埋葬,入土为安。镇政府一纸报告打到县里,批下来二千元抚恤金,说待遇已经十分优渥了。

  周怀远家里从此孤儿寡母凄苦度日。他母亲以帮旅社洗衣为生。一条单人chuáng单洗净凉gān一角五分,还要扣去肥皂成本。可是就这样的日子老天也不让她过。一天早上,她撑着雨伞背着一大包洗好的衣物,带着周怀远去旅店jiāo货。旅店老板娘一件件验收,嫌其中一条chuáng单太皱,说是凉晒时未扯平。二人正说着话,她回头一看儿子不见了,心里这一急如同五雷轰顶,冒着深秋的bào雨绕街前街后奔了二圈,眼睛一黑昏倒在地。众人见状七手八脚把她抬到镇卫生室。卫生室里只有一个自学成才的赤脚医生,难免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派出所闻讯丢了小孩,倾巢而动,侦骑四出,骑的当然是自行车,但都空手而归,周怀远失踪了。

  到山东淄博做生意的外地人,回乡后会对朋友说,全国有一家最大的店,是什么店?全国有一个最大的村,是什么村?然后告诉你,那是张店和周村。其实那两地既不是店,也不是村,是淄博市的两个区,历史上也是两个有点规模的小城市。那里有一条张周路,顾名思义,是张店到周村的jiāo通要道。

  张周路近周村的一段有一家很大的菜市场。菜场四周没有什么人家,北围墙外一处空地,除了与菜场有一墙之隔,另外三面也有一些断墙颓垣围着,场中铁皮小屋上,歪歪扭扭写着“废品回收站”。说是回收,也不收购,只是主人自已捡破烂过日子。

  主人是一个自称姓朱的半老头。这天他回来已经天黑。进门后,拔出火炉通风口的塞头,用铁扦从上往下通了几下,火苗窜了起来,炉内顿时辐she出阵阵热气。接着他从棉衣里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包馒头,一包小菜,还有一小瓶烧酒,在小桌上排开。突然压低嗓音吼了一声:“出来。”见没有动静,他跳到墙边,扳开一捆硬纸板,发现蜷在屋角的是一个小男孩。小孩抬起头,眼神里充满恐慌。他看着小孩的脸,想起白天见到他的一幕。

  大雪过后,天空刚刚放晴,冬日的斜阳拉得比平时更低一些,树影楼影都细长细长,弯弯曲曲地躺在雪地上,延伸到很远,显得十分诡谲。寒风却比小女孩卖火柴①那天还要刺骨。在路口那棵大榆钱树下,一个尖嘴猴腮的gān瘪老头坐在木箱上,面前放着一个塌了半边的小铝盆,等着人们丢钱。边上站着的就是这个“卖胳膊的小柴火”。他gān瘦墨黑,浑身涂满污泥,整个左手臂赤露下垂着,显然已经被卸了大臼,像一条风gān的丝瓜挂在枯藤上。小孩眼神绝望无助,无论围观者怎么问,一声不响。

  人群里走出一个白胡子老人,在铝盆中丢了一角硬币,问gān瘪老头:“这小孩是你什么人?你怎么把他搞成这样?是不是想把他手臂冻烂了讨钱更容易?”

  老头cao着河南口音,说:“这俺侄子,天生信球,哑巴,江母头材坏。俺弟瘫痪,木钱摆治,只能出来讨饭。”说着走过来抓住小孩“右接吧”,抡起手就扇在他的脸上,啪啪连着“胡巴掌”。孩子流着泪没有出声。老头以此证明自己说的不是假话。

  一个中年人也走上来,拿出一张五元对老头说:“你说的要是真话,就跟我去一趟派出所。耽误了你的时间,我赔你钱。”

  老头死死抓住小孩,嘴里说:“咋振xing呀,俺豆跟恁急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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