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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家_钟花无艳【完结】(58)


季云翀说到这里,微微倾身靠过来,目光和她平视:“当我好不容易把母亲救出来,母亲疯了,我也山穷水尽。我一方面失去了原有的股份,另方面迟迟继承不到父亲的股份,眼看着要被踢出东盛时,有人问我愿不愿意与其深度合作,让东盛起死回生。”
林霂什么都明白了,整颗心顿时难受起来,喉咙也被苦涩的qíng绪堵住,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你为什么不拒绝?”
“你以为我不想?如果还有更好的选择,我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做人,偏要钻营作局,坐庄投机?”季云翀苦笑,低沉的声音透出一股子无可名状的悲凉,“我需要资金,需要庞大的资金。唯有如此,父亲的心血才能够延续下去,我才能活下去,我那待在疯人院里疗养的母亲才能够体面地活下去。林霂,钱非万能,但没有钱,一切万万不能。”
林霂哑口无言,轻轻咬住嘴唇,将眼睛里的酸涩艰难地憋回去。
还有些话,季云翀没有说,也不打算再说——那时他根本不想离开她,但是不行,他正在做违法的事。万一投机坐庄的事qíng东窗事发,她肯定会被连累。
林霂不知他的心思,吸吸鼻子,放缓语气:“我明白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往事不可追,你现在收手也来得及。”
季云翀不假思索:“不可能。父亲的仇还没有报,如果在这时对外界承认做过的一切,我两年来的苦心经营就白费了。林霂,难道你希望我关在监狱里看着那群混蛋逍遥法外?”
“你不收手又能做什么?萧淮告诉我,你的下场会很凄凉,可我不希望你沦落到悲惨的境地。”
季云翀霎时沉默。
他的目光在林霂的脸上流转,末了又看看墙上的钟,牵动唇角弯出一抹不以为意的笑:“萧淮在吓唬你。我是谁,自然有办法全身而退。”
林霂一愣。
他的神色恢复了最初的冷静:“好了,你已经耽误我半个多小时的工作时间,可以走了。”
林霂微一张口,季云翀不耐地蹙起眉头:“以前我希望你留下来,你不肯留。现在我想让你走,你反而赖着不肯走。是不是萧淮不在身边,你觉得寂寞了,想和我发生点什么?”
林霂被他讽刺得很难受,起身往外走。
她背对着他,每往前一步,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幕幕往事。
八岁时,他往她书包里偷偷塞了一盒晶莹剔透的糖果,害得她差点罚写一整年的悔过书。
十五岁时,她站在中学校园的公告窗口查看分班名册,一转头发现他就站在她的身旁。那时年少,花儿在笑鸟儿在叫,玻璃窗上印着他纯真的脸庞,她竟然呆怔了一瞬。他浑然不觉,视线在名册上逡巡,目睹他和她的名字列在一起时,他扬起眉梢冲她愉悦一笑,她别开脸,耳根子微微地红了。
再大一点,他成为了她的同桌,每天换着花样带早餐,风雨无阻地送她回家,乘着风儿向她表白。
时光荏苒,他即将去德国留学。在机场告别时,他居然比她先掉眼泪,信誓旦旦地承诺学成归来一定会娶她。那时她红着眼眶抱怨:“你母亲不喜欢我,我怎么嫁给你?”
他吻了吻她的泪眼,说:“我爸爸很喜欢你,放心吧,你一定会成为他的儿媳妇。”
漫长的八年,好像没有磨灭爱qíng,但又似乎磨灭了除去爱qíng之外的什么。
林霂停下脚步,回眸瞥向季云翀。
他还是记忆里的他,英俊,好看。然而他又不是记忆里的他,清隽的五官带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疏离凉薄,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跨不过的时间鸿沟,让两人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当初。
林霂的眼眶红了,隐隐有泪光闪动:“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那时遇到那么多麻烦却什么都不肯透露就把我推开,仿佛潜意识里认定我们只能同欢乐不能共患难。”
季云翀执笔的手颤抖一下,慢慢抬起头,一双幽邃的眼睛里有qíng绪在翻涌,随后又趋于平静。
“如果你这次真能全身而退,我由衷地希望你不要再用非法的手段复仇。虽然你失去了父亲,但还有母亲。为了她,你应该珍重你自己。”
季云翀一语不发,脸色却有些苍白。
她颔首,吐出最后的辞行:“再见。”
话落,她转身走出办公室,一行眼泪同时夺眶而出。
电梯的门打开复又合上,她按下1楼,闭上眼睛疲惫地往墙上一靠。待出了东盛的办公大楼,她伸手扬招出租车,发现随身的手包遗留在办公室里没有拿,只好又折回。
办公室里不见季云翀。林霂从皮椅里拎起随身小包,一抬头,目光对上办公桌上的文件,文件上面还压着季云翀用过的笔。
林霂迟疑,还是信手翻开。
扑入眼帘的是季云翀的字迹,密密麻麻,林霂越看越心惊ròu跳。当看到最后的一段话,她脸色大变,放下文件直奔顶楼。
季云翀就站在顶楼天台,抬头仰望苍穹,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而他的脚下再过去半米便是高空。
听到高跟鞋“啪嗒啪嗒”敲击地面的声音,他怔了下,慢慢侧过脸。
“季云翀!这就是你所谓的全身而退?”林霂急急地唤住他,嗓音是异乎寻常的紧绷,“向外界揭露你父亲的死因以及你遭受过的痛苦,然后从这里跳下去,用死亡来栽赃中西药业的高层,寄希望于证监会发现中西药业的市值也存在弄虚作假?”
她很生气,从脸到脖子都憋红了,但她知道他这回是来真的,不敢贸然前行,杵在原地劝说:“你有很多条生路可以选,何必选一条死路?”
季云翀看她一会儿,偏开脸轻吐口气,声音渐沉:“林霂,你还是走吧。”

第60章 辞行(下)

季云翀看她一会儿,偏开脸轻吐口气,声音渐沉:“林霂,你还是走吧。”
难以言说的qíng绪在林霂的心口化开,她知道他这么偏执的人,行事专断,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打动而改变心意。
她无奈地说:“就算你从这里跳下去,也未必能让事qíng的发展如你所愿。中西药业的高层老jian巨猾,说不定会想尽办法逃过指控,而你是唯一一个知道事qíng真相的人,连你都不在了,伯父的仇还有谁能报?伯母呢?又有谁会悉心照料她?”
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季云翀沉默良久,却轻轻一哂:“快15点了,截止今日东盛已是七连跌。今天早上已经有6名董事、2名监事突然以传真的方式向董事会提出了辞职请求。这些家伙,赚钱的时候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我这边靠,现在见势头不对,纷纷跑路。”
“至于那些曾经一起cao纵过股价的合作者,很快就会把bào跌的责任推给我,说不定还会火上浇油捏造东盛存在财务黑dòng。林霂,我没有退路可以选,即使曾经有过退路,但也不是现在,而是两年前。”
他说这番话时偏头拂了林霂一眼,微微扬起唇角。
他展露笑颜的时候,墨眸里噙着的嘲讽没了,眉头舒展,酒窝乍现,仿佛卸下了咄咄bī人的面具展现出真实的自我。
“那时你来慕尼黑挽回我,我的态度反反复复,是因为我也在犹豫纠结。复仇这条路太艰难,我难免感到懦弱彷徨,忍不住渴望回到你身边。说不定我们很快会有一个孩子,生活也不再愁云密布,充满了欢声笑语。”
林霂怔了怔,听他说下去。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如果我拒绝与那些人投机合作,东盛没了,我也将变得一贫如洗。母亲有jīng神障碍,我又被膝伤反复困扰,这些高昂的治疗费都将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林霂,我难以想象你嫁给我之后天天面对着一个发疯的婆婆和一个残疾的丈夫,不得不挺着肚子在妊娠期加班工作,然后把吃苦受累赚回来的钱一半掰成治疗费,一半掰成孩子的奶米分钱。任何女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日子久了,你一定会离开我。”
“但我不希望你离开我,所以我对自己说,忍一忍,熬一熬,等我东山再起,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季云翀轻轻慢慢地说着,幽邃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可惜我迟了步,你遇见了萧淮,你和他走到了一起。”
他沉默稍许,淡淡地笑了:“萧淮和我不同,不曾背负深仇大恨,家世背景也比我更出挑。他人品端正,感qíng方面是张白纸,他爱上你,便会一辈子全心全意爱你,你选择他是再适合不过的决定。”
林霂的眼眶有些发烫,微抿着嘴没有回话。
季云翀说:“我努力忘记身体上的疼痛,也积极图谋复仇。父亲在世时不愿意做的勾当,我不择手段地去做了。但一切都事与愿违,萧淮稍稍布个局,我就输得一败涂地。林霂,看见你和萧淮如此亲密,我嫉妒,也痛苦。假如我死于那场车祸,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尽的孤独和悲凉?我什么都没有了,连复仇的筹码都被剥夺,生不如死。”
林霂qiáng压下胸膛里的难过,吸口气缓缓道:“生不如死的感觉我也体会过,但请你听我一句劝,人不可以总是惦记着自己失去了什么。”
“人各有命,你不必对我讲大道理。”
“不是的,人这辈子不可用‘命’这个字简单概括。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十六岁成为你的女朋友,二十六岁接受你的求婚,接着在同一年失去父母、失去你。外人都认为我谋财害命,我连自证清白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说这是‘命’,我不服。”
迎着季云翀有些意外的目光,她调整下呼吸,娓娓道:“你体会过的悲伤,我懂得;你正在承受的绝望,我也懂得。然而人生是由一连串的得与失、失与得构成的。得到的,失去的,正错的,错误的,都已成为过去,一味沉湎在负面qíng绪里,那是对生命的极大làng费。”
“你的‘命’不是由天意决定的,而是由你的选择决定了你最终的‘命’。如果你现在跳下去,所有的不甘心和期望都将成为泡影。或许证监机构会发现中西药业的秘密,又或许证监机构什么都查不出,东盛也将迎来下一任董事长,但你的名字很快被外界遗忘——季云翀,你真的认为这就是你的命吗?”
她的声音没有较大的起伏,却字字一针见血,直戳季云翀心灵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见他表qíng有一刹的松动,她往前走了几步,仰起头,目光与他平视:“人这一辈子无可避免会做出错误的抉择。选错了不要紧,调整方向重新来过。至于那些让你遭受过痛苦的混蛋,你再忍耐会儿,再坚持住,时光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努力和执著。”
话落,她向他伸出手,轻声吐出一句:“下来吧。”
她伸的是左手,腕上没有带手镯,那道狭窄深刻的疤痕bào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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