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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世家的女人们_张氏春红【上部完结】(20)

  张静娴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忍不住叹了口气。

  玉函坐着不吭声,但是她一直小心的观察张静娴的表情变化。此时听见小姐叹了口气,福至心灵般的建议到:“小姐,咱们去和梅少爷道个别吧。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了。”

  张静娴心里一动,她好像知道梅万城前后反差为何如此巨大了。她看了一眼玉函,终于扬声吩咐老张返回去。

  梅经年已经坐进车里,不停催促梅万城上车。梅万城不得已从石头上站起来正准备往下跳,抬眼却看见刚刚离开的张家马车居然往回驶来。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望着张家的马车。

  马蹄声让车内的梅经年停止了催促,探出身体好奇的看着去而复返的张家人。

  老张把马车一直赶到梅万城附近,停下。

  张静娴掀开车帘。她坐在车里,梅万城站在石头上。张静娴要抬着头才能看见梅万城,她轻轻说道:“新民大街后,梅香雪花膏。”

  梅万城双眼倏的亮了,嘴角迅速向两边咧开去。张静娴抿嘴一笑,放下车帘。老张扬鞭吆喝一声,马车掉头重新上路。

  再次上路的张静娴心情轻松起来,留在原地的梅万城心情也很好。

  “我懂你”也是一种爱。

  张静娴本人对于薛婉莲姨娘那个表弟不抱有任何希望,她执意要去薛家庄主要为张静怡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考虑。无论如何先要薛家给个说法或者明确的态度,然后才好趁着张静怡的肚子没有大起来之前赶紧想办法处理。

  路上走了才一半,马忽然猛打响鼻死活不肯再往前走。老张眯起独眼往前看了看,忽然压低声音隔着车帘说:“七小姐,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张静娴问:“出什么事了?”

  老张盯着路边田埂里支离破碎的两具尸体,说:“前面不太平。”

  张静娴掀开车帘,先看了一眼老张,然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伸手捂住嘴,玉函就没那么多顾忌,已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张静娴伸手把玉函的脑袋按回车里。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是眼光却无论如何不敢再往前多看一眼。

  “怎么这个样子?”

  “我去看看。”老张说完跳下车辕。走到尸体前俯身查看一番,然后回来对张静娴说:“两个人都是被抢打死的,因为没有人收尸,估计是被野兽啃了。”

  张静娴强忍住恶心和难受,她想了想说:“接着往前走一点,如果看见活人了立刻就跑,如果看见的还是死人,那就继续往前走。总要看看薛家庄还有没有活人。”

  老张初听张静娴的话觉得非常矛盾,还以为她被吓得糊涂了,可是仔细一想才发现张静娴的判断和指示非常正确,丝毫不亚于常年跑江湖的老人。直到此时,老张才真正觉得张静娴得了张老太太的真传,而非表面上的形似。

  他点点头,重新跳上车,按照张静娴的指示慢慢驾着马车往前走。越接近薛家庄死人越多。不过除了最开始的两具之外,别的尸体并没有受到野兽啃咬,还算是正常。因为有了最开始那两具尸体打底,张静娴再看见死去的人已经不觉得恐惧,从衣着上看,死的无一例外都是中国人,有老人、有壮年、还有孩子。随着人数的增加她心中积聚的愤怒和悲伤也越来越多。至于为什么没有女人,张静娴强迫自己不去想原因。

  薛家庄是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庄子,如今竟然连一个活口都没存下,除了偶尔窜出来的绿眼睛的野狗。

  老张低声告诉张静娴,庄子外头的都是死于枪杀,庄子里头的除了死于枪杀还有刺刀,除了日本人的刺刀张静娴想不出来还有哪个部队会把刺刀对准中国百姓。

  没有活人,打听不出来薛婉莲的娘家在哪儿,也不知道那位叫薛健行的表弟家住哪儿。老张驾着马车在死寂的庄子里无目的地走,仿佛下意识里跟随空气中的血腥气前行。

  这场屠杀应该发生在昨天下午或者傍晚,可是空气里凝聚的血腥气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越来越浓重,老张就这样循着血气一直走到打谷场。

  当老张望着打谷场上横七竖八的、衣不蔽体的女人们的尸体,还有周围一圈被捆绑着射杀的百姓尸体时,再也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双手却伸向后死死拽住车帘。

  张静娴听见老张的异状,想要先掀开车帘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车帘下面被老张用双手死死拽住,她手上再用力也争不过老张。

  张静娴着急的问:“车把式?”

  老张的独眼盯着打谷场上一个身穿红色衣裙的尸体,眼泪滚滚而下。他手老太太的恩惠,一辈子在张家生活。张家的老爷少爷们都要称他一声车把式,即便是后院的小姐足不出户,一年到头也有几次机会坐老张的车出门透风。

  老张认得自家人,哪怕是已经死透了、僵硬了,哪怕是已经面目全非。

  “到底怎么了?”张静娴急了。

  老张呼哧呼哧喘出气,半晌,才勉强说:“七小姐,让玉函去看看吧,六小姐好像在这里。”

  “静怡?她在这里干什么?”张静娴脱口而出,话刚说出口她立刻就意识到外面可能发生了什么。

  张静娴松开手,脸色变得苍白。

  整个庄子的人都死光了,出现在庄子里的张静怡怎么可能还活着。她要是还活着,老张不会是刚才那种反应。

  玉函担心的看着张静怡,她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玉函小声说:“小姐,我出去看看。”

  张静娴下意识的摇头。她的眼神落在玉函的脸上,语气缓慢但是异常坚定的说:“不,我自己去。车把式,松手,我要亲眼看看。”

  老张犹豫了一下,张静娴第二次命令下终于松开了手。

  张静娴一掀开车帘,炼狱般的打谷场立刻撞进眼帘,她头一晕跌坐回车厢里。玉函赶紧扶住张静娴,但是她自己已经忍不住开始呕吐,差点没把胃吐出来。

  衡量一个人的意志是否坚定,要看他是否会为了达成目标不为艰险坚持到底;衡量一个人是否坚强,不在于他平时说多少硬话或者做什么铁腕事迹,而要看他面临危难时是否还能保持镇定,是否还能像正常情况那样做该做的事。

  张静娴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也是一个坚强的人。她推开玉函,一个人下车,一个人走向摆满尸体的打谷场,老张想要跟上,被张静娴伸手拒绝了。

  这些可怜的女人们,既没办法选择生的方式,也没办法选择死的方式。她们生的卑微,死的屈辱。如若死后有知,一定不会希望再看见任何一个雄性,不管是男人还是畜生。

  张静娴眼泪止不住的流。她才刚刚成人,还没有完全通晓人事,却过早的、被迫的见识了最丑陋的一面。

  穿着红襦裙的确实是张静怡。那条红襦裙是张静怡及笄时二奶奶特意做给她的,当时可是羡煞了一众女孩子。如今,她是满打谷场死的最糟的一个,也是一群灰扑扑的农妇中最显眼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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