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持续不断的敲门声，我才从地板上爬起来。女老板与我隔着门缝对视，她眼里有着了然的痕迹。
我开门请她进来，“我就是那个张梓潼。”
她早就猜到了，但这是我第一次承认。她怔了一下，给我看她手中的香薰，“我来给你送这个，晚上会睡得好一点。”
我这才发现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香薰，竹编的外壳里是石质的底托和垫片，雪白香灰均匀覆盖在上面，蓬松柔软。
我看着那一抹柔软，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警戒心，露出个微笑：“谢谢。”
女老板这才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不要怕，乱说对我并没有好处。”她只是例行关心一下她的房客，就像她也会听长住的那几位喝醉后的絮叨，每个人的故事都离奇而精彩。
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老板采用了一种能暂时转移我的注意力、同时又不那么突兀的方法——她问我诸如“药妆产品我不知道的内幕”“有没有什么保养小诀窍”之类的问题。
这既是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对她来说又不至于太过专业而听不懂，我抛开那些自怨自艾、自哀自怜的心思，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两个人说了点洁面、护肤之类的话题，女老板突然提到：“我刚买了一款抗衰精华，你要不要帮我看看？”
见我点头，她起身去了自己房间，不一会儿就拿过来一个包装得十分精致的小瓶子。瓶身上除了必要的标注以外，只刻了四个烫金的字母：Time。
我一怔，这才意识到轻白集团手脚太快，竟然已经将“Time”系列产品上市了。我开了台灯，在灯光下仔细读了这款抗衰精华的产品说明书，忽略掉那些花哨的噱头，比如“令肌肤宛如新生，焕发光彩”之类的广告词，这款精华的有效成分正是鼎鼎大名的“YOUNG”物质。
换而言之，这款精华正是在我“YOUNG”项目的基础上研制出来的——或者，不能说研制，而应该说抄袭。因为我已经攻克了几乎所有的技术难点，轻白集团所要做的，不过是拿着我的数据，进行大规模生产和宣传而已。
这个果子，他们摘得真是轻松。
我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指着成分表道：“这就是这款精华的最主要成分，它的确可以穿透肌肤表层，进入真皮层，真正达到刺激细胞再生的抗衰效果。”
“而这两种成分则是美白的有效成分，是早就被验证过的。”看一样美容产品的成分表，只看前几种成分是否有效就够了。排名在后面的，有着再神奇的效果，也会因为浓度不够，而白白流失在皮肤表面。
这款精华的成品出自轻白集团之手，和我预想中的稍有出入，不过总体来说，抗衰和美白精华的浓度相当足够，除了可能会有轻微刺激性之外，按理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我望着女老板的眼睛，笃定道：“如果你相信我，就别用这款精华。”
“有什么问题吗？”被我的语气吓到，女老板惴惴不安。
我笑一下：“用一两次没事。”精华的瓶子已经开封，她显然是用过了的，我也就不吓她了，“但是，等半个月吧，半个月之后，一切都会见分晓。”
等待的时间里，噬心的痛苦如影随形，我对一切都缺乏兴趣，没有胃口，很快就瘦到形销骨立，体脂比迅速下降，以至于连例假都变得不正常起来。
半个月后，我等待着的事情一一发生。
事件的最初，是在一个美妆平台上，一个女孩子分享了自己的使用体验：“Time这款精华真是让人有虎头蛇尾的感觉。第一次用的时候，真是特别好！晚上睡前用的，第二天早上起来，皮肤又嫩又滑，明显紧致了一个度，就连法令纹也淡化了。虽然精华很贵，但我还是觉得买值了。
大家都知道精华可以用来密集修护，为了巩固效果，我接连用了半个月，万万没想到，越到后面就越失望，一开始那种令人惊艳的效果再也没有了，皮肤越来越粗糙不说，还爆痘了！要知道我不是痘痘肌，脱离青春期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规模地冒过痘了！
……”
这本来是一个很正常的帖子，各人肤质不同，使用产品时无法产生预期效果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是，这个帖子一石激起千层浪，发帖半天后，跟帖多大五百多条，大部分都是类似的状况，甚至还有一部分人皮肤溃烂，“本以为是别的原因，现在看了帖子才发现，就是这款精华造成的！”
轻白集团的公关部门急忙联系删帖，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天之内，这条帖子连同越来越多的跟帖被转得全网都是，全网都知道了轻白集团进军美妆界之后的第一款产品“Time”出了质量问题，不能达到预期效果都是小事，更要命的是，它会引发一系列皮肤问题。
在这些问题当中，爆痘是最为常见也最为轻微的症状，更严重的是面部溃烂。顾客购买美容产品的初衷是让自己变得更美，如果不能达到预期效果，最多是失望；但直接烂脸，是最为恐怖的后果。
不论轻白集团官微怎样一再删帖、删评论，汹涌而愤怒的顾客群体还是将他们淹没了。人们不断质问，为什么产品会出现这样的质量问题？清白集团对于这样的问题究竟要怎么处理？受到伤害的顾客又要怎么办？
轻白集团毕竟不是老牌的大集团，在美妆界的第一次试水就遭受重大失误，一时间进退失据。
他们不知道，大牌产品在许多时候求的并不是多么立竿见影的使用效果，而是更加追求使用时的舒适感——所谓“贵妇级”产品更为重视的东西。
也许为了追求稳定与安全，会牺牲一部分效果更为显著的配方，但很显然，这样做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产品出现问题，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有“Time”抗衰精华这个黑历史在，从此以后，轻白集团再推出什么新产品，顾客总要在心里掂量几番。而掂量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有那么多同类型、同价位的产品可以选择，它们更安全更可靠，那还有人会选择轻白集团的产品吗？
事件发酵后的第五天，轻白集团发出产品召回令，召回所有已经上架的“Time”抗衰精华，并且承诺对因为精华成分问题引起不适的顾客负责到底，支付全部治疗费用。
女老板带着我一起去专柜退货，专柜前排起了退货的长龙，前不久才培训上岗的柜姐一脸恓惶，已经在打算跳槽到别的专柜去就业——她们可不会为这一样产品陪葬。
我望着专柜上方那个巨大的招牌微笑：一切，都如我所料。
正文 219 落井下石
事情已经朝着我所预料的方向滑去，但我的处境并没有好转。不论轻白集团如何应对汹涌的舆论，唐韵内部都不受影响，对我的调查仍在进行中。
由于我放弃了一切辩护动作，交出了全部资料和实验记录，至今还没有收到任何反馈。他们究竟要怎样处理我，我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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