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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_墨宝非宝【完结】(17)

  手术刀刺入,她还是手抖了。

  那人被剧痛刺激地低吼一声,将沈奚撞出去。

  沈奚重重撞到木质墙壁,谭医生扑身上去,将那把插入前胸的手术刀一推到底。

  沈奚用手背堵住自己尖叫的意识,一口咬住自己,努力冷静。

  去看着那个人挣扎着,倒地,这个位置,这个深度,没有回旋的余地。就算最好的心脏科医生在,也绝没有机会了。

  谭医生手上也都是血,他喘了口气,慢慢地沉着桌子,缓和几秒后,镇定下来。

  他去将靠在墙壁上的傅侗文扶起来,搀到桌旁坐下,又去找药。他用一件干净的衬衫将手擦干净,倒出药,给傅侗文塞进嘴里,又将水给他灌入口中。

  沈奚看着他一个接一个的动作,仍是手脚发麻。

  死人她不怕,不管在烟馆,还是在纽约,见过太多的尸体。

  刀割开人肉身,她也不怕。

  可这不同……她是杀了人,亲自下得手。她是医生,不是刽子手……

  在刚刚的一念间,她有过犹豫,可她还是选择站在他这一边。

  傅侗文手肘撑在桌面上,无血色的脸上,眼里,都在表达着担心。

  刚刚谭庆项让沈奚进房,就是为了让她避开这个局面,可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要难缠,他的身子是累赘,谭庆项也不是练武的身架子……

  “侗文?”谭庆项想给他把脉。

  傅侗文摇摇头,他的身体状态,他自己清楚。

  漫长的二十分钟。

  沈奚背靠着墙壁,眼前雾蒙蒙的,低着头。

  谭庆项静默地观察沈奚,怕她昏过去,或是情绪崩溃,毕竟这是她的第一次。但沈奚比他想得更能承受打击。他在这一刻,是万分感谢这个女孩子的,她的专业知识帮了所有人。

  傅侗文恢复了一点体力,沉默着将西服的纽扣解开,有些费力地脱下来,扔去桌上。他手撑着桌子站起身,走到了沈奚的面前。

  他无声地对她伸出了双手。

  这一个动作,像钟锤在漆黑的夜,猛地撞击上钟楼的巨钟,震碎了黑夜,也震碎了她的心中最后的一点坚强。沈奚无措地流着泪,扑到他身上。

  手上的血,全都胡乱地蹭到衬衫的袖口、臂弯和后背。

  “不要内疚,”傅侗文右手按在她脑后,让她能贴自己更近一些,“他并不无辜。”

  他和谭庆项从不相信巧合。

  这个家伙在京城见过他,却又能在纽约同时和他登船,在这世间不会有如此的缘分。所以以他和谭庆项的默契,完全不用交流。进了房间,把沈奚支开,谭庆项马上动手,试图将他制住。无辜的人第一反应该是大叫争辩,有备而来的人才会选择反抗。

  他的搏杀,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只是什么都算好了,还是让她沾了手。

  眼泪浸透了他的衣衫前襟。

  傅侗文一直用右臂抱着她,偏过头去,轻声和谭庆项商议处理这具尸体。茫茫大海,想要让一具躯体彻底消失,十分容易。

  谭庆项冷静地建议:“我可以将尸体进行处理——”

  傅侗文摇头,让他不要再刺激沈奚。

  谭庆项领会他的意图:“这里交给我。”

  傅侗文将掌心压在沈奚的后背上,低头问:“我们回去?”

  沈奚虽然心乱如麻,看都不敢去看那个人。多亏了过去的种种经历和职业,还能勉强让自己能比常人更容易恢复正常……她低下头,点头。

  傅侗文从谭庆项手中接过毛巾,包裹住沈奚的手指,替她擦干净血。

  沈奚盯着他的袖口看了半晌,那里有血迹。她身上倒没有。

  “穿上西装看不到。”傅侗文打消她的顾虑,他将毛巾放下,将西装外套穿上,衬衫的血迹全都被遮盖住。

  他是冷静的,在给她拥抱之前,还记得要脱下外套。

  两人回到特等舱,专属的管家很是关心地望着沈奚。

  “我太太人不舒服,”傅侗文也是一脸忧心,用英语做着交待,“不要打扰我们。”

  “好的,先生,”那个美国人微笑着,替他打开门,“我们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管家细心地为他们关上门。

  沈奚坚持从一等舱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在门关上的一刻,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膝盖触地前,傅侗文勾住她的身子,打横抱起她。这样的动作他很少做,尤其在心脏病发不久之后,但沈奚已经做到她的极限,他不能再强迫她自己爬到床上去。

  窗帘厚重,又是夜晚,更不透光。

  她被放到床上,傅侗文用棉被裹住她的身体。

  “睡一觉,”他的声音在深夜中,在她耳边,像带了回声,“你没睡醒前,我都在。”

  他的心脏不太好受,怕她察觉,于是将怀表摸出,放到桌上。

  用秒针跳动的响声分散她的注意力。

  沈奚将手从棉被里伸出,摸到他的手。傅侗文没有躲开,任由她握住他的手背。

  “……你杀过人吗?”

  她在求助,心理上的求助。

  傅侗文的手,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一根根捋到额头上,用手将她额头的汗和碎发都抹到高处去。许多的汗,还有头发,摩挲着、润湿了他的掌心。

  “很多。”他说。

  第10章 第九章 沉酣戏中人(4)

  傅侗文摸到她的长发后,将用来束发的缎带取下,初次做这种事,没经验,还将她的头发拽断了两根。缎带放到桌上,尾端的玉坠叩到怀表表盘上,脆生生一响。

  他以为她会惊醒,她已然沉沉入梦。

  在一晚,他回答的“很多”,被演变成无数的影像。她会看到年轻的傅侗文端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掏出枪放在桌上,嘱人去杀谁,也看到他走过破败的一个宅子,地上皆是尸体。这些幻境,像听人在唱戏文。

  看不清他的面容,全是剪影。

  最后她跟着他的背影,看到他与一位穿着前朝官服,留着辫子的大人说:“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

  听到这句,她觉察出不对。

  这是梦。是幼时所背的书,不该是他的话……

  她转身向外走,过大门时,明明是三寸六分的门槛,却又蹿高了三寸,活生生将她绊倒。这一跤跌得她浑身痛,人也醒了。

  裹在身上的棉被束缚着她。

  沈奚想翻过身,感觉到棉被的另一端被什么压住。她睁开眼,被汗水打湿的眼睫黏在一起,模模糊糊地,挡着眼前的视线。

  适应了黑暗,她看到一个枕头竖靠在床头,垫高了,傅侗文枕在那上头。身上衬衫长裤都没脱掉,甚至皮鞋也还穿着,只是将棉被盖在了身上。

  想来是换了干净衣服,却没去处,最终还是在这里休息。

  棉被被她方才扯下去,胸前只剩了一个边角,他似乎冷了,在梦中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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