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伸手又从盘子里拿了个包子，头也不抬，“嗯，你的。”
他说完话对面半天没动静，陈志这才抬起头好好看着面前的小孩儿。就见娃娃略微低着头，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直勾勾的盯着色泽艳丽的甜点，他的头顶上有两根头发不老实，正支棱着，像是两根避雷针似的。
陈志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直接就伸出手去揉他脑袋。
娃娃向后刚想一闪，随后就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的克制自己已经习惯性的躲避动作，任由陈志把手放在头顶，像撸猫一样的揉来揉去。
而陈志，看着男孩的小动作，心里又是觉得可怜又是觉得心疼，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上还有包子皮沾上的油，此时那两根头发已经被他抚摸的倒了下去，就像娃娃心里的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在某一个阳光热烈的早晨，被一个男人安抚着回到心口。
陈志收回手，看着娃娃也没吃东西，就抬眼看他，娃娃那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像是会说话，看人总像是欲言又止一样，如同猫爪子挠在心上，又痒又疼。陈志当初第一眼见他时就在想，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孩子，眼睛里怎么能这么干净，干净到让人觉得不忍心伤害。
陈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用勺子剜了一口甜点，冲他说：“张嘴。”
娃娃看着勺子送了过来，顺着男人的话就“啊”的把嘴张开，下一秒就尝到了一口甜到腻牙的奶油。陈志恶作剧似得点了点他的鼻子，然后就看娃娃呆愣的顶着一鼻子尖奶油，一脸不知所措的看着发笑的陈志。活像只笨手笨脚还没长大的小奶猫。
“行了，好好吃饭，别想那些有的没的。”陈志笑够了就给他倒了杯牛奶，“关于小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多少？知道就告诉我。”
娃娃刚举起的勺子重新放了下来，一张脸瞬间变的惨白，“你……你不打算要我了？”
陈志看他脸上的快乐还未消散，就爬上一种死灰般的白，怯生生的。
“想什么呢。你现在没有正式身份，去哪儿做什么都不方便。你不能够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了，所以得先有户口和身份，所以你想想，你父母姓什么？”
娃娃紧张的听着，直到陈志说道“父母”两个字的时候才苦笑着低下头，“我都记不得了……就知道福利院里的老师很凶，我总饿，没有东西吃，在那儿待了好几年，才被……”娃娃一瞬间便想到了那间地下室，整个人把头低得更深了，“被收养的时候我是真的挺开心的，以为自己再也不用挨饿了，可是……唉……”
停了几秒，陈志才听见那一声长叹。
那声长叹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可奈何，沉重的令人不敢直视，那是一个孩子无法言说的身不由己，是只要一提起来就切肤的剧痛。
餐厅里静了片刻，随后听见陈志清冷的声音，“那时候……你多大啊？”
娃娃抿着唇搭了下眼睛，“六岁吧，记不清了……”
陈志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六岁那一年，那时他应该是上二年级，每天父亲都会派专车送他上下学，一路上有司机给他背书包，因为是私立学校，老师大多也温柔可人，同桌梳着两个辫子，总是往他的桌肚里塞各种各样的包装袋。
那个时间陈志记得自己还曾因为老师留的手工课作业太难，一气之下把整张餐桌掀翻了，父亲明明很生气，却到底没舍得对他使脸色，反而是让家里的阿姨收拾干净重新做了一份，安抚他好好吃饭，亲自帮他把手工课的作业做好。甚至晚上睡觉前特地拍了拍他，给他讲喜欢听的故事。
而那个时候娃娃呢？应该是缩着瘦小的身体躲在地下室黑暗的角落里，乖乖的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为了能活下去，被迫学着讨好一个又一个男人，被迫的接受了太多肮脏的、不堪入目、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样的生活，陈志觉得想都不敢想。
餐桌上一时寂静，娃娃试探的看他的表情，他害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从来没能想过会活着离开那里，能光明正大的坐在阳光下，能有人疼爱似的摸摸他的头发。但是这幸福来得太快又太突然了，他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某一瞬间，这人烦了倦了，把他像垃圾一样丢掉。
他怕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对面的陈志说：“要不然……你随我的姓吧。”
娃娃刚开始没听清楚，待到他听懂的时候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两只手抖得厉害。陈志的目光平和，仿若温柔的安抚着他，看的他慢慢重新坐回椅子上。
“你没家人了，而福利院估计也是早就不在了，你就随我姓陈吧。”陈志向后靠在椅背上，想了想，暗自念出句诗来，“……莫怪珂声碎，池风晓萧飒。你以后就叫陈珂吧。”
陈志去客厅取了支笔过来，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陈珂”两字，端庄秀丽，自带一股骄矜气。
娃娃呆愣着看他写字，半晌后梦语般的第一次叫出了这个伴随了他之后多年的名字，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箴言，在荒芜中替他破除了身上最后的封印，从此给他个完整的灵魂。
他念它：“陈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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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上陈志的办事效率确实高，没过两三天，他独立户口本的第二页就出现了另一个名字，那两个字安安静静的印在淡色的纸面上，轻的仿佛一抹就掉，却又坚韧的令人难以想象。
陈志看着户口本，觉得有种心满意足之感。
然而这种快乐显然还很短暂。陈志从公司开车回家，等红灯的时候就听见手机响了起来，此时绿灯亮起，陈志也没低头看，按了接通就用蓝牙听了。
“我靠！志哥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陈志被这人一句话震的差点没狂打方向盘，刚想骂一句就听出这是白飞的声音。
白飞差不多得消失了大半个月，通讯设施一概不回，社交软件一概不用，甚至有好信儿的人查他的出入境结果发现这人别说出国，连火车票都没买过。这时候突然打给他，估计也是得信儿知道没什么大问题了，所以感觉需要露个头，找点存在感。
陈志看见前面路口多少有点堵，心里烦的紧，“干嘛？你小子活过来了？”
“我草志哥！还有心思管弟弟呢，你现在都成名人了知道吗！”
“什么名人？”陈志无聊的翻着手边的平板，看看家里那边的情况。自从他把娃娃带回来就叫人给家里安了监控器，倒不是说他陈志有什么太独特的窥视人的癖好，而是他不得不防着他那基本上就要走火入魔的大哥，和独断专横的老父亲。这两个人是什么手段，他最清楚不过了，陈珂在他眼皮底下他才放心。
但是电话那边的人显然听出了回话这人的不经心，有点气急败坏的说：“哥！亲哥！现在圈子里玩儿的人谁不知道你养了个鸭子啊，刚开始兄弟听说你把他带在身边也没在意，以为你就是玩玩而已，但是你竟然……”白飞像是怕谁听见一样，压低了声音说：“你竟然给他上户口……哥哥，你说你这不是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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