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七年之痒（8）
735 祁军教授的办公室在外国语学院教师办公楼的三楼。 门是开着的，祁军看起来要比第一次见面老上些许，脸上的皱纹多了，也深刻了。 穿着素雅，学者似乎都更喜欢穿麻布料子的衣服，中山装式样的布衣无形之中就显得人很是有学问。 祁军坐在办公桌上，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笔，办公桌上堆着的都是书籍和字典。 看教授的样子，似乎是在做功课…… 眉头深锁，约莫是遇上了难题。 头动了动，这余光便瞄到了在门外的苏小萌，连忙道， “来，小萌，正好你来了，赶紧坐。” 苏小萌穿了素雅的连衣裙，裙摆长至小腿，她把短发搁到了耳朵后面，端庄而不失俏皮的笑容浮于脸上， “祁教授，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哪有，快来帮我看看，这句诗，到底怎么翻才好？” 苏小萌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祁军的对面，祁军赶忙把手里的东坡诗词递给苏小萌， “就是这《念奴娇，赤壁怀古》可是折腾了我大半个月。就这么一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给你看，我这有八种翻译，你帮我看看，该用哪一句比较好？” 说着，祁军便又把自己的翻译稿本递给苏小萌看。 苏小萌看着这密密麻麻的翻译草稿，只感慨着在这学术界愈发的杂乱之际，依然有教授愿意为一句话的翻译反反复复琢磨上大半月，打上千百遍的草稿。 “教授怎么想着翻译起苏轼的诗词？” “东坡的诗词极为豪放，他笔尖落下的字句透着他大气的胸怀，多姿的才情。是越品越有味道。咱们国家可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啊，这种文明，可不是那些经历过不断迁徙，战争，融合之后的西方国家可以比拟的。” “这外国人啊，总是看不起中国的文化，就觉着中国封。建闭塞，古板。其实中国几千年的文化都藏在这些古诗词里了。” “……” “我就想着，要把中国最好的，文化底蕴最深厚的东西翻译出来，让外国人能感受得到咱们国家，那些古人的才情，文字所能蕴含着的文化。” 祁军侃侃而谈，苏小萌听着，心中对教授的崇敬之意又多几分。 “你刚才问我为何翻东坡先生的词……哈哈……这个，也带着一点我的私心啊……” “什么私心？” “这东坡先生写下这赤壁怀古的年纪和我现在也是差不多……总有人说啊，这人老了就不能不服老。可是吧……” 祁军摸摸自己头发稀疏的脑袋，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东坡先生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本应失落沮丧，可他落笔却是以豪迈豪放之势，他咏史，用典。” “这样的豪情，正是我所崇敬的。” 苏小萌在祁军的脸上看到了岁月无法掩盖的光芒。 “只是……我可不想像东坡先生这样，华发生出后却是满腔才情不遇，壮志未酬为结局。” “教授已经很厉害了。国内翻译界，比教授还专业厉害的人，只怕没有了吧。” 苏小萌这边刚说完，祁军忙抬手， “话可不能这么说，做学术的，不与他人比较。” “抱歉。” 苏小萌耳朵微红。 “其实真要打比方的话，可以拿你先生来打比方。” “……” 苏小萌愣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祁军教授会提到自己的丈夫。 祁军起身， “来，坐这，我给你泡茶。” 苏小萌起身，跟着祁军坐在了一张木质茶几上，上面放着一个茶盘。 教授煮水，从一方小盒子里倒了些茶叶出来， “去年秋天的普洱，我这人馋茶，但更好更贵的，我也不舍得买来喝，那么好的东西自个儿喝了感觉糟蹋了似得，跟着也就只能将就着招待你了啊。若是换了旁人，定不会用这么普通的茶来招待你吧，哈哈！” 教授只是开着玩笑。却是说的苏小萌很不好意思。 “教授，我真的不怎么讲究的……也不会讲究啊……” 祁军看了她一眼，笑道， “我就随便说说，我知道小萌你心性淳朴。” “教授方才说，拿我先生来打比方，是什么意思？” 苏小萌还是有些好奇，尽管心里赌气，压根不想提起殷时修这个人。 祁军倒是讶异了一下，双手交叉着，面目慈祥的看向苏小萌， “你的丈夫不就是典型的胸怀壮志，精益求精的人么？” “……” “这年头，商人越来越多，因为这个时代，个人的欲望被放大，被主张，这就造成大家都想要变得富有，而从商的确是致富速度较快的手段。可是并非创业从商就是有理想，咱们国家，现在真正有理想的商人，太少。” 有理想的商人太少…… 苏小萌其实并不明白这句话，从商本身不就是一种理想？赚更多的钱，有更大的平台…… “但你先生，殷时修绝对是胸怀大志，不拘小节的大商人。” “……” 听着自己心怀崇敬的教授夸着自己的丈夫，苏小萌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有自豪，可是……也有苦闷。 何谓大商人？ 过家门却不入…… 何谓大商人？ 一个月难见一次面，一年也见不着几次…… 不拘小节……是，他是不拘小节，家庭也成了小节么？ 苏小萌闷闷的喝着茶，只觉得这茶是她喝过最苦的茶，却还要笑着对教授说， “很有味道。” 祁军并没有察觉出苏小萌的异样，只是径自的说着自己对殷时修的看法，这多数的看法是源于电视新闻对殷氏的报道。 苏小萌听着，却是越听越走神，最后就连祁军已经把话说完了，苏小萌还在出神…… 脑中还回旋着“大商人”三个字。 不屑，不满，甚至是带着些许的嗤之以鼻…… 也许，是因为变化吧…… 总觉得很久之前，这个“大商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以她和孩子为主，后来……不一样了。 当他真的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真的去成就所谓的“大商人”的时候……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变化，这样的落差。
第736章 尝得浓郁容易，平淡却难
茶泡了又泡，去年秋天的普洱生茶，竟是尤其的耐泡。 苏小萌这一杯接着一杯下肚，竟是也不觉得味道有丝毫的淡却。 “教授喝得这茶是在哪儿买的？我也想买一点，偶尔也可以泡上一小壶来喝。” 思绪回过来，小萌问道。 祁军倒是讶异， “这茶不难买，不过我还是觉得，如果你真的要喝，可以喝更好一些的。” “我觉得这个就很好，泡了好几泡也没见味道淡下去。”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像这茶一样，不会淡该有多好。 “哈哈！看来你说你不怎么喝茶，是真的。” “……” “这普洱比起一般的绿茶，的确，即便是泡过了好几泡，味道也没有淡，但是啊，茶嘛……味道总是会越来越淡的，瞧，咱们这是第七泡了吧，你再细细尝一下，比起最开始的那两泡，味道还是淡了不少的。” “……” 苏小萌再尝……也不知是祁军教授这么说了，心理作用使然，还是这么细细一品后，的确是感觉出了些许不同。 也是…… 只听说过这茶越泡越淡，哪里有茶能越泡越浓的。 第七泡……第七年…… 某种程度上来说，竟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呢，这茶呀，也并非越浓就越好。这每一泡都有每一泡的滋味，不过祁某算不得高雅之人，论茶道，也不精，只是这相同的茶叶，不同的人泡也是不同的滋味。” “不同的人所喜欢的滋味也不相同，有的人就只喜欢最开始的那两三泡，浓郁中甚至带着些甘苦，有的人呢，就喜欢喝后面的那种淡淡的带着些许甘甜的味道。” “那……祁教授呢？是喜欢浓郁的还是……淡淡的？” 苏小萌轻笑着问道，有些好奇。 祁军举起手里的小杯盏，抿上一口，道， “就这第七泡，恰恰好。” “……” 苏小萌见堂堂一个大教授，品起茶来竟像是个贪食的孩子，让人觉得“喝茶”也极富乐趣。 “最初的两泡茶，若论茶味儿，那是最浓的，但是尝过最浓的，很多人就不愿意再去尝清甘的，觉得那简直是索然无味。” “可要我说，能从最浓郁的两泡茶里品尝出茶的特性滋味来真没什么大不了，恰恰就是在这浓郁淡却之后的第七杯，若是能品出其中的滋味，识得其中的美妙，那才是了不得。” 祁军说着茶，但苏小萌却在无形之中将教授口中的“泡茶”与自己对婚姻的经营相类比。 她和殷时修的婚姻……是否也是如此。 经得起轰轰烈烈，跨的过生离死别，却熬不住平平淡淡…… 第七年……真的是婚姻里的一个坎儿，还是……众说纷纭的一个妄言？ “怎么了？这心思越来越重了，我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祁军好笑的看着苏小萌，见她这一张脸上似乎就明晃晃的写着：我有心事。 苏小萌放下手里的茶盏，看向祁军， “没什么，就是有一点出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祁军笑笑，也没追着多问，只是径自的问道， “其实啊，之前我也没怎么抱希望，觉着你应该会留在巴斯。倒是没想到你会回复的那么快。咱们北外虽说也是国内一流的大学，但比起巴斯……还真的是有一点距离，当然，我指的是现代语言学这一块。” “我还当教授您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北外比巴斯要好呢。” “渍渍，我是这么耳目闭塞的人么？这人家比咱们好的地方，咱们就是要老实承认的！不然你说你为什么去巴斯读硕士而不是在a大念完本科考北外的硕士？” “是我错了，是我教授有些许谬见，我道歉。” 苏小萌忙笑着认错。 “这就对了。” “如教授所说，若说专业学术领域，巴斯肯定更强一些，但……那毕竟是国外，即便没有语言方面的障碍，我也没有归属感。这脚，踏上了祖国的土地，心里才有了归属感。” “回来一样有深造的机会，而且是不一样的机会，再说了，我这一毕业，教授就聘我回来不也是因为咱们北外缺人嘛。” “话要说严谨哦，不是缺人，是缺你这样异常优秀的人。” “教授……别这么夸我，我还差得远。” “哈哈！好了，别在我面前谦虚了，我和你的论文导师dick交流过。那黑人老师在整个翻译界都是赫赫有名的怪脾气，能让他翘首称赞的，差不了。” 苏小萌倒是真没有想到dick私下里竟会大大的夸赞她，这让苏小萌心里感到些许自豪和激动。 毕竟这三年多，她真的是没被dick少骂，少批评，时常被骂的狗血喷头，心灰意冷。 估摸着也是因为dick的教学方式，把她的心理素质培养的不是一般的好，心脏不是一般的强壮。 “dick……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老师，也是个很专业的学者。” 苏小萌微微勾起唇， “我很幸运，成了他的学生……我刚进巴斯的时候，就听过巴斯里流传了一句话，骂dick骂的最多的学生，以后一定是最感谢他的那一个。” “哦？是嘛！” “教授，我一个同学叫沈大卫，和我在巴斯是同学，他曾经被dick逼得要跳楼自杀呢！” “还有这样的事？” 祁军一脸惊讶。 苏小萌轻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历历在目，只觉得那一幕是她求学期间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印象深刻。 “是啊，但是大卫毕业以后竟是主动申请留校，要给dick做助教。” 苏小萌说着不自觉地又笑了起来， “然后dick拒绝，说不想再和这么笨的学生接触，大卫申请三次，三次被拒绝，他就赖在dick的办公室外守着，最后dick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收下这么个“无赖”了。” “哈哈！这可真有意思。” “咚咚咚！” 就在两人聊天聊得很是欢快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苏小萌背对着门，这边转身向后看，那边祁军已经笑着请人进来， “来来，小池，快进来。” 来人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在小萌看来，已经算是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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