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长大（4）
随着女神小姐纤瘦的背影渐渐远去，陆琪又轻手轻脚地趴回了桌上，她侧着脑袋，将书页压得稍许向下凹陷了一些，任由荧光笔的气味盘绕在她的鼻尖，清清雅雅的，就好像是教室窗外那几枝随风摇曳的树叶。她抬起视线，只见身旁的阿卿正在书本上认真地写写画画，短发搁在耳后，眉心微微蹙起，白衬衫的肩和领棱角分明，再加上一副方框眼镜，全然是一副气场全开的学霸模样，在不知不觉间令陆琪竟似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陆琪咬了咬嘴唇，脑袋向下转了九十度，这回索性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埋进了书本里。好友们说的道理其实她都懂，可是听得懂却不代表就能放得下。说到做到哪有那么容易？
她努力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可现实却毫不留情地向她浇了一盆冷水，冷冰冰地给她贴上一张叫作“平庸”的标签，像踩烟头那样把她的骄傲踩到了脚底下。更要命的是，她的身边还围着一群极其耀眼的伙伴，她们从同一条起跑线上出发，一起玩笑、一起艰辛，她们曾那么近，勾肩搭背，相互扶持，可是如今，却好像已远至天边，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她把自己关在年少的旧教室里，面对着墙上的成绩表心不甘情不愿。若不是此刻脑袋上忽又被人敲了个爆栗，也许她还会在这段纠结之中绕好久的圈儿，一次又一次错过通往出口的分岔路。
“别睡了，快起来看书！考试费都交了！”
陆琪迅速抬起手捂住脑袋，但却没像平时那样张牙舞爪地假装生气或是假装委屈。她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看着阿卿的表情从偷笑到疑惑再到叹息，兀自沉默了一阵之后，终是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嘿，阿卿，如果换成是你的话，你会难受吗？”
“啊？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你在我的位置，发现身边的朋友都很出挑，只有自己是那么平庸，你会觉得很难受吗？”
“哦这个啊……当然会啦！”阿卿一扬眉毛，脱口而出，似乎并不觉自己的直白会带来什么不妥，“但是除了难受之外我也会觉得开心，因为这代表我交了一群很好的朋友，并且她们也认可我，这说明我自己本身也不赖呀。”
喂喂喂，这是不是有点无厘头啊……
面对着这番好似“精神胜利法”一般的注脚，陆琪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她白了好友一眼，抬高音量，看起来是打算和端着鸡汤的阿卿认真杠上一杠了：“可分数的差距就是血淋淋的现实啊，不能因为你们喜欢我，我就骗自己说‘其实我得到了和你们一样高的分数’吧？或者我们换一种情况来看，如果今天不是年度考评，而是我在高考的时候考砸了，我也不能因为你们喜欢我，就和你们上同样水平的大学吧？”
“对啊，你不能。”
“这不就结了……”
陆琪摇了摇手指，眯起眼睛，摆出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可还没等她的眉头拧到位，阿卿却突然从手边抄起一本比教材薄不了多少的题册，对着她的后背一下就重重地就敲了下去。看见陆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短发女生满意地将题册又丢回了桌上，一前一后两声“嘭”、“嘭”令周围一些精神不集中的备考小伙伴纷纷掩嘴偷笑起来，可阿卿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一本正经地又长篇大论起来，反倒是让前一秒钟还洋洋自得的陆琪脸上忽就红一阵白一阵了。
“可这又不是什么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这次失败是运气不好，也许这个坏结果也会延续到下一个阶段，但只要继续努力，未来就总会有变好的可能——这才是我们互相喜欢的原因呀！如果从今天开始你选择自暴自弃，觉得‘哎呀不管我怎么做都是三分、那我索性就随便瞎做好了’，那你永远都只能停留在现在这个平庸的位置上，然后过不了几年，你就会像Tony Tang一样被我们嫌弃吐槽，成为一个谁都看不起的笑柄——到了那个时候，你以为我们还会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聊天看书喝可乐吗？”
“嗯……不会吧……肯定不会了……”陆琪低声喃喃着，把目光投在了远处的白墙上，可那儿却没有任何一件值得一看的事物，就好像是一块空空的白板，就等着人往上填写试题的正确答案。
在这一瞬间，陆琪的脑袋里一下闪过无数词语，孤独、背弃、嘲笑、戳脊梁骨……她是不知道，如果真到了阿卿假设的那个地步，那么这些词里头究竟哪一个才更适合形容自己，她唯一知道的是，无论在什么情境之下，她都不希望这会真的发生。
“可是……万一我一直都只能拿三分怎么办？如果我永远都只做那些不起眼的小项目怎么办？如果这不只是运气差，而是我已经注定的命运，那又该怎么办？”
阿卿愣了一愣，转而却笑了起来。这笑不像她平时高兴时那般放声大笑、抑或是调侃人时半真半假的冷眼嘲笑，而是低眉勾唇，只一抹淡淡的微笑，轻柔得好似微风吹起的白纱窗帘，恍惚间，竟生出了几分恋爱中少女的味道。
她说，不会的。
阿卿本身也是做小项目的人，所以她说她其实很明白陆琪眼下的处境和担忧。之前在项目上她曾向好几位前辈请教过类似的问题，而大家多半都给出了这样的回答：随着级别的上升，每个人在接下来的每一年里都会比上一年承担更多的责任；一年级菜鸟对于项目来说可能没有那么重要，但二年级三年级生都是中流砥柱，到第四年的时候更是要亲身带队去做项目了。大部分小朋友在第一年的表现其实都差不多，在经理看来，做大项目的小朋友加班更多相对辛苦一些，所以给他们打个高分算作鼓励也不是什么特别不公平的事儿，但越往后，靠大项目搭便车的可能性就越低，因为当你在项目中承担的责任越重，你和他人在能力上的差距便会越明显。
“……所以说啊，只要自己做得够好，就总有一天能发出光来——这也是我喜欢这个工作的原因呢！”
也许是话说多了有点渴，话音一落，阿卿便抄起手边的可乐，“咕嘟咕嘟”又喝了一大口。然后她晃了晃罐子，迟疑了一下，将之伸到陆琪的面前，“哎，你喝不喝？”
陆琪嘟起嘴，探头在罐口张了一张，咽了咽口水，然而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喝了，气都没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楼的玻璃斜映在空落落的白墙上，看上去炽热得很，可对于身处空调间内的小白领来说，这无云透亮的天空却仿佛是一片美好的风景，让人蠢蠢欲动着想去亲近。因为年轻无畏，所以他们将高温警报当成耳旁风，他们愿意去冒一次险，是因为他们相信，只有穿过盛夏的烈日，才能遇见收获的金秋。
后来，那罐可乐全都进了阿卿的肚子，但陆琪却也不觉得可惜，因为她的身体里已经填满了动力和勇气，温温热热的，仿佛能带她捱过下一个寒风瑟瑟的忙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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