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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阿树的女人决定去死_鱼迎【完结】(7)

  虽是六月,但山间夜里凉。

  程树似乎累极了,丝毫未曾察觉到谭临的动作。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轻轻皱着眉头,手指微微蜷曲,死死抓住身下的被单。她的嘴唇紧闭,保持着一种戒备的状态。

  谭临弯着腰,定定看了一会儿。他想起那个短短的午后梦境,女人的肩膀纤瘦,嘴唇柔软。

  他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确认程树不会再次醒来,才直起身子,轻轻走出她的房间。

  他刚关上门,就被走廊上的一团黑影吓了一跳。

  “谁?”

  他一出声,那黑影一下子尖叫起来。

  “阿临——!!?”女孩的声音尖利而愤懑,在夜里格外刺耳,“你怎么会从,——!?”她迅速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愤力一指,“会从她这里出来?!——”

  有一瞬间,谭临几乎以为眼前的人是阮颖。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叫杜宜美:“你小声点。”

  “为什么要小声点!?”杜宜美声嘶力竭,“你和程树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为什么要叫我小声点!”

  随着她的步步紧逼,谭临闻到对方身上浓浓的酒味。

  “你喝多了。”他低声道,“冷静点。”

  这尖叫声已经惊醒了楼里上上下下的好几盏灯。胡一民匆匆忙忙套了件白背心,跌跌撞撞地跑上来:“怎么了怎么了?!?!小美!你没事吧?!”

  他按了墙上开关,走廊“唰”地一下子亮了。

  谭临神色平静,与杜宜美因愤怒涨得通红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就站在程树的门前对峙着,谭临的手还搭在房门把手上,胡一民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他心下叹了口气,连忙上前劝道。

  “哎哎哎,小美,你喝多了!我扶你到房间里休息去……”

  “我不!”杜宜美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睛死死盯着谭临,“你才来多久!你对我爱理不理,怎么就和她搞上了——?!她有什么好的!!?!”

  “小美——!”胡一民提高了嗓门,明显有些生气了。

  虽然表面上大家都说是朋友,但内里其实还是交易关系。她对他的客人这样无理取闹,是不懂世故,也太不把他这个老板放在眼里了。

  酒精上头,杜宜美没理会胡一民,还在指着谭临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臭男人!玩弄女人!道貌岸然!衣冠禽——”

  一旁的房门突然打开。

  杜宜美生生吞下了最后一个字,声音戛然而止。

  女人头发散乱,依然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日光灯下,她的皮肤更显惨白。

  “吵什么吵。”她说。

  谭临转过头看她。到底还是吵醒她了。

  杜宜美看到她,更来劲了:“哇撒,你还敢出来啊!?呵!你脑子不是有问题么?勾引起男人来怎么就这么厉害呢——!?我他妈……”

  “够了。”自听到那句“脑子有问题”之后,谭临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他没有看杜宜美一眼,只望向程树。对方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根本不在意杜宜美的口无遮拦。胡一民也不管杜宜美猛烈挣扎了,架着她就走:“哈,不好意思,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才走出几步,他就被程树叫住。

  “等一下。”

  “啊?”胡一民有些懵。

  程树往门外走了几步,站在杜宜美面前,微微弯下腰,直视她酒气朦胧的微红眼睛。

  “我们没有上床。”她的声音平平,“我睡不着,他在,我才睡得着。就这样。”

  解释只说到这里便停了。程树的样子疲惫,似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多说一个字。

  杜宜美微张着嘴巴看着她,都忘了反驳。

  这话其实说得很模糊。

  比如说,为什么她睡不着?为什么谭临在她就睡得着了?为什么非得是谭临?

  可是这一刻,杜宜美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程树的眼神太清白了,清白到她问不出任何多余的话。

  况且,对方的目光虽然很淡,却让她想起小时候抓到她作弊时的班主任,往更远去,甚至是电影里的寂静岭——这种平静危险的压迫感让她一时失语。

  胡一民如愿地拉着杜宜美走远,将人塞回她的房间里。

  谭临全程只站在程树身后看着。

  闹剧收场,他本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说话,谁知程树径直越过了他,走进房里直接关上门。

  “……”

  他本来想问她要不要安眠药的。

  谭临将手插。进口袋,沉默良久,待再次万籁俱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才走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

  听到隔壁房间的关门声,程树躺在床上转了一个身。她把窗帘拉得更开了一点,银色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流淌在床上。

  距离得知陈北及的死讯已经过去八天了。

  这八天里她过得日月颠倒,曾经被勉强治愈的精神疾病也更加凶猛地卷土重来。

  她需要去看医生——她当然知道。

  只是在这里,住在这山里,她离一切都很远,让她可以欺骗自己陈北及没有死,也让她能够躲在自己编织好的安全蚕茧里。

  她懒得下床,懒得吃饭,懒得工作,懒得回去,懒得面对那些人事纷扰。

  她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自从被告知陈北及死讯的那通电话起,她就开始耳鸣。

  她知道这耳鸣不是生理结构上的问题,而是神经上的问题:这种如打击金属般令人发疯的声音,就算割去自己的耳朵也不会消失——它存在在大脑里,除非她被彻底治愈,或者死去。

  与疾病斗争太难了,况且这敌人和癌症不同,看不见摸不着,只让人觉得要发疯。这几天,无数次,“死”这个字眼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今天下午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开了很响的音乐,试图掩盖过耳朵里折磨人的轰鸣。

  有人来骂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程树没想到的是,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她的耳鸣竟然好转许多。

  ——不是因为他像谁,也不是因为她对他一见钟情。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那个男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很强大、也很隐秘的东西,那种东西比陈北及送她的“冥府之路”香水更令人安心。

  月亮从窗棂的一侧慢慢移到另一侧。程树看了一眼手表,又已经到了三点多。

  这意味着,她亢奋的大脑又拖着她疲惫的身体往前跑了整整一夜。

  程树又翻了一个身,平躺在床上。

  要去敲那个男人的房门吗?要请他过来吗?要让他在这里看着自己睡着吗?——

  “算了吧。”她想到那个酒醉的小姑娘,在脑袋里对自己自语道,“还是不要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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