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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久至_礼若蕴【完结】(54)

  那两个字在意义上却不是阿恒最后的遗言,他最后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他死死地盯着楼道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流失的生命支撑不了了,只能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眼皮子掩住了他眸里的猩红,而我无声无息地躺在他身旁,泪流成河。

  他或许想说,有危险,快走。

  可是我舍不得啊,如果能一起死,也是我圆满的归宿了,我把脑袋亲昵枕在他的手臂上,不停地在他耳边呢喃,时间到,时间到,时间到……

  但阿恒未曾像平常那样带着期盼睁眼,哪怕一下。

  我顺其自然地求死,老天不让,我只记得,当时四面八方涌来一批身穿防弹衣的警察,他们互相配合着上楼抓人,阿恒的尸体被警察带走了,我也被警察带走了……

  在警局里,我要求见杨兆祥,然后把阿恒藏日记的地方转告了他,我不知道那本卧底日记里写了些什么,杨兆祥后来帮我换了一个新身份,要安排我去新加坡过新的生活。

  离去前,我要求参加阿恒的祭奠仪式。

  在警察局呆的这些天,我还见到了一些官职比较大的警员,他们好像是三级警监,这些文质彬彬的警监问了问我有关于阿恒、大铎和華兴帮里的事,我毫无保留地回答着所有的问题,但我的视线只在他们穿的衣服上。

  警监们的衣服是一件件整洁精神的白衬衫,两边肩膀上带一点黑。

  我盯了那些警监的衣服许久许久,审问结束后,我问杨兆祥要了一件高级警服,他没有问为什么,尽他所能的帮我搞来了一件。

  举行仪式的时候,我在烈士陵园里把白衬衫警服烧给了阿恒,不,我应该唤他周文山。

  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喜欢穿白衬衫,带一点黑。

  嘿嘿,我的记性还不错。

  大约寻常警察穿制服光明正大的上街,对他来说是件如梦般奢侈的事情吧。

  在这个时刻,我于他,除了心疼就是心疼。

  有关于阿恒的一切,我都忘不了,任何的细枝末节都可以在我脑海里回放无数次,不知这是一种折磨,还是一种享受,我也只能靠着回忆苟延残喘了此生。

  我对不起他,于是自我忏悔。

  ☆、我的沉寂不是死水

  我在冰凉的电脑上吧嗒吧嗒机械地敲着,用毫无温度的键盘打完了这本倒叙的手记,它提醒我还活着,黑黑的屏幕上,映着我空洞的模样,我从白红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红塔山放在嘴中点燃,缓缓深吸了一口。

  这本手记我以小说的形式传上国内网站,我也终完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本书,名为文山君。

  上传文章以后,有年纪小的读者说,好想离家出走遇见阿恒那样的男人。我有空就会耐心地回复她们,回复的内容自然是告诫。

  我告诉读者,不要离家出走,否则人生将一塌糊涂,不要肖想阿恒,你们遇到的男人很可能是大眼仔此类的渣男。

  又看着大家不停地猜测这个故事的真假,我只风轻云淡一笑,真的假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阿恒化作白骨守护了我们,起码,不要碰毒品,是对缉毒警察最低的尊重。

  这世界总是有那么一些温暖的人,在无形的刀枪剑戟中,在无形的鲜血淋漓里,替我们挡下那肮脏的一切。尽管他们的表面看起来黑暗肮脏,可是在光明温暖面前,黑暗也是保护色。

  你在吸毒的时候,有人却在要命的沼泽泥底做暗无天日的蟑螂老鼠,为陌生的你付出大好生命。

  阿恒死了也只能无名无姓,他的墓碑上相比于其他人要干净很多,因为上面没有刻父母,没有刻配偶,也没有孩子。

  有的缉毒警察,甚至找不到尸体,所以没有墓碑,只有一个衣冠冢。

  阿恒的身后事已算较为幸运,即使他有墓碑,也没什么人去探望他,杨兆祥似乎没有把墓碑的事告诉阿恒的家人,只有我和某些不认识的警察每年会抽出空来,悄悄去烈士陵园看望他。

  我至今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就算知道也不敢前去拜访,我怕那群贩毒的恶魔会找上他们,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我的生命朝不保夕,可是我不怕,如果不是因为阿恒安排好了我的未来,我恐怕没有再活下去的动力。

  在新加坡呆了几年,我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弄死阿恒的时候,一定有梁老大或大铎的参与,他们把我也算计在内,可有可无的算计。

  我曾经天真的可笑,真以为大铎先生有多好,真以为他把我当成了女儿,现在我明白,我再像茉莉,也只是他睹物思人的东西,大铎先生也不过是凉薄之人。

  即使坏蛋有感情,污点也抹不掉,索性把人生全部涂黑。

  我恨他们,却没有报复的能力,于是只能背井离乡远离噩梦始发的地方。

  电脑上轻轻播放着阿桑的歌曲,我关闭上传小说的网页,呆呆地坐着听。

  如今,我好像知道阿恒为什么会喜欢听阿桑的歌曲,我时常循环播放阿桑的歌,不会感到一星半点的油腻和浮躁,她的歌声直击人们的内心深处,轻轻抚慰着我迷茫心底的创痕。

  阿恒当初做卧底时,听着她的歌,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是否像我此刻这样,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起码有了短暂的慰藉,短暂的温暖?

  还是更加痛苦了?

  我以为阿桑的歌,不是灰暗的悲伤,而是让人有共鸣的孤独和独立,更有对这个世界的淡然通透,也有自己的坚韧。

  伊人已去,我的沉寂不是死水,好像…是一杯温暖的白开水,正等待着缓缓流入泛疼的胃中,安抚脆弱的它。

  我摇了摇头不再思虑,近年思虑重,身体越来越差了。我随手关掉笔记本电脑,起身去厕所洗澡,准备出门散散心,不出门的我几乎不修边幅,已成了一个憔悴的死宅女。

  脱了身上的那件男士衬衫,我对着镜子出神,骨感的后背有他留下的痕迹,我将手放在纹身上徐徐抚摸,四叶草蔓延在疤痕之中,扎进心底滋生出繁茂的叶,化作相思泪,蔓延成海,永不干涸,永不停止…

  水声淹没了我,我站在洒头下闭眼冲洗。

  我所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曾经穿过的,我来新加坡的时候,只带着两箱阿恒的旧衣和一笔不算多的钱,简单如此。

  我定居新加坡的消息,没有朋友知道,也常挂念苏珊他们,但我还是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行踪,只用匿名邮件和他们分别报了平安,自此各方杳无音信。

  向岛也给我报了平安,他没在華兴混了,跑路去了别的地方当马仔。

  而我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大概会隐于国外到死。

  洗过澡浑身清爽,出门前,我理了理宽大的白色短袖,将衣尾塞进了修改过的牛仔裤里。

  楼下卖面的老店是新加坡本土人开的,因为味道十年如一日,价格未涨,所以来客络绎不绝。

  我拿纸擦干净古旧的凳子和桌子,坐下来叫了一碗不加香菜的牛肉面。

  店里抽风摇头的破电风扇吱呀作响,室内空气湿热,地板又油腻,让有些客人不能忍受,他们就坐在外面的桌子上汗流浃背的吃面,有人大喊一声再加一碟牛肉,肥婆老板娘就恹恹地端了一盘牛肉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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