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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蓝幽幽_田夫【完结】(65)

  “他说的是真的吗?”蒲大队长抓着店主的衣领把他提起来转了一圈问道。

  “我,我,我……他们还把我的酒、肉都跟我吃完了!”

  “哼!你心咋这么黑!自作孽,不可活!”蒲大队长用力一推,那店主倒退几步摔在了地上。

  “报——”正在这时,一个团丁跑过来。

  “啥事?”蒲大队长问。

  “报……报告大队长,东街,东街那边打起来了!”

  “哼!他娘的,真不让人省心!”蒲大队长骂了一句,挥了一下手,带着团丁们奔东街去了。

  老天爷似乎并不买县长的帐,七月十五过了,也没有下过一滴雨。

  老鹳山,龙口山,庙子山,山山树叶,搭着脑袋,蔫秋秋吊在枝头;殷家嘴,大山坡,池子坎,野草枯黄,无骨无肉,白晃晃趴在地上。稻田变成了一张张鱼网,庄稼又干又脆,一阵微风,便随风飘落。酷烈的太阳下,整个大地都在蒸腾,火辣辣,竟是一个燃烧的世界!

  庙子山断岩下,那掏水浇苗的水凼,已经掏成了深井。

  山上的树皮,凡能下肚的,已经没有剩下;地下的草根,凡能充饥的,早已不见踪影。

  热,干,饿;消瘦,干瘪,浮肿。许多人支撑不住,倒下了;有的走着走着,一扑倒地,命归黄泉……

  “我们施点粥吧,”春梅提议道。

  “阿弥陀佛,”他老娘一听,说道:“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早就想说了,阿弥陀佛!”四奶说道。

  “是啊,我们蒋家人,也有饿倒的了,”蒋维铭也说。

  “洪兴场大塘铺,都饿死了不少人了。前些时候,还有草根树皮,现在,连这些都找不到了。唉!这天老爷啊,咋这样啊?”春梅说着,眼睛里掉出几滴泪来。

  “这也难。”蒋维铭想了想说。

  “有啥难?”

  “就算你有粮,没得水,你拿啥来煮?”蒋维铭说。

  大家也都不说话了。是呢,没有水,咋办?

  “这样,”蒋元慈想了好一阵以后说,“李嫂,从明天开始,家里所有的人,只吃两顿饭,每顿也只能吃个半饱。省下些粮食,拿去救救那些快要饿死的人。”

  李嫂脸上笑着,爽快地答应着。

  “春梅,”蒋元慈看着春梅说,“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有事你说嘛,还商量啥?”

  “你懂医。明天你和三嫂一起,带些粮食,把我们家那些药也带上,到处去看看,哪家有倒床的,救救他们。都是袍哥弟兄,危难之际……”

  “三妹的身子……”三嫂看着蒋元慈说。

  “所以我说,是商量嘛。”

  “没得事,你看,我这,不是很麻利的吗?再说了,刚才额妈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死扶伤,太医的本分嘛。”春梅挺着个肚子,转了两圈,笑着道。

  “我说就不那样做,”蒋维铭说。

  “为啥?”

  “送点粮就行了。那些人大多是饿的,有点粮吃,自然就好了。家里那点药,真有啥病,应个急还差不多。”

  “也是哈,”蒋元慈想了想,觉得也对。“干脆这样,去把李本全他们叫来,不管用磨子还是用碓窝,先把谷子舂成米,把小麦玉麦推成面,再去叫乡亲们来,人多的一升,人少的半升,先保命!水的问题他们自己去找。另外,大家下细找找,凡是下半年能种的种子,不管是啥种子,只要是能吃的,都收集起来。天一下雨,马上种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吃的。我就不信,这天还能干一年!”

  ☆、民国万税

  这些天来,蒋元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要想起那张文告,心里就如灌进了一盆铅,沉重得无法形容。但是,那事情也不得不做。因为他很清楚,告示是经收局长李仙源发的,可他的背后却是二十四军驻蒲江的两个营!那□□短炮一色的幽幽的亮,哪个敢去得罪?

  他叫蒋文洲把那文告抄了几张,贴在洪兴场大塘铺街上,把各保保长叫到区公所来。

  他说:“各位,你们可能也都晓得了,从现在起,就要按经收局李仙源局长发的文告来收捐税了。我在这里再强调一下:第一,税种有这些哈:田赋、猪羊屠宰税、遗产税、营业税、印花税、营业牌照税、使用牌照税、契税、货物税、娱乐税,国防税、验契税计一十二种,一般乡户交的也不多,就五六种;其他也不是人人都要交的。比如,碾捐、筵席捐,要办才交,没办就没得那些。当然,有些税我也说不清是不是每户都要交的,比如娱乐税。第二,所有税和捐,都要预收到民国六十年……”

  “民国六十年?今年是民国几年?把以后四十年的都一齐收?这是哪家的道理?还有没得王法!”蒋元慈还没说完,下面七嘴八舌地就闹开了。

  “老子们一年的都交不起,还四十年……”

  “一年收四十年的,收四十年的……他妈的四十年,老子活得到那时候不?”

  “他们不晓得去年八月间才下雨,大春小春颗粒无收?还要人活不?要是这个样子整,那就只有带着婆娘娃娃一起跳河了!”

  “哎哎哎,你们也是,哪来那么多屁话。哪家的道理?你没看文告上写得清清楚楚?经收局局长李仙源!他就是道理,二十四军就是王法!”蒋元慈有些生气了。

  “哎,我说哈,你是我们的大爷还是李仙源是你大爷?我们袍哥人家,身家性命都是交在你手里的哈。咋,你也要把我们朝死路上逼?”一个年长一点的保长胀红了脸对蒋元慈道,显然也有些豁出去了的意思。

  “哪你说咋整?你敢说不交?我倒是要跟你说,不错,你也还晓得,我们都是袍哥兄弟,大家都起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都不会忘记。但是,袍哥归袍哥,皇粮归皇粮,生意归生意,能够搅在一起吗?”

  “啥几巴皇粮国税?皇帝不是早就倒台了不?就是那几爷子收的,几爷子打仗,枪炮子弹就在我们身上取!还想收好多就收好多!日他妈这是啥世道,王法都没他妈的了!”

  “你晓得没得王法就对了!”蒋元慈看着他说。

  “就是交也得拿得出来啊!”

  “我说啊,别说我们,就是你蒋大爷,一下子喊你交四十年的捐税,你拿得出来吗?”

  “就是!”下面的人也都吼起来了。

  “拿得出来拿不出来也得交啊。我说哈,今天我们是在区公所开会,”蒋元慈说,“今天是要大家把李仙源局长文告上写的传达到你们管辖的每家每户。然后,按要求把捐税都收起来,交给二十四军。不是跟你们商量行不行,不是问你们收得起来收不起来。我先把话说在这儿,我呢,是按要求跟你们都讲清楚了。下来咋整,那都是你们的事。总不可能叫我蒋元慈一个个替你们去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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