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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问心不问路_章超【完结】(4)

  宫云裳粉嘴一嘟,生气的样子煞是可爱。

  无双子摸摸她的头:“你就乖乖地等我们回来吧。”

  宫云裳还是有点不放心,泉哥哥待她很好,但他的温柔里总是少了一点什么。况且山下的世界那么大……虽然……但万一……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低头不声不响地系在了无双子的剑上。

  无双子一看,是一块串着红穗的碧玉。他凝眉不语。

  宫云裳双颊飞红,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娇声说:“泉哥哥,你在外头,看到它呢,就要记得我。”

  第三章 心事

  十七少从怀中掏出那封信,仔细端详。

  记得老三临死前曾给他看过一叠白笺,说是“那个人”的真迹,老三就是为了偷这叠纸,才赔上了性命。潇洒瘦硬的字体,在染血的白笺上分外触目,十七少记忆犹新。所以他可以断定手中的这封信,就是“那个人”的真迹。

  他将手中的锦书横过来看看,又竖过去看看,正面看看,又反过来看看……生怕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云锦摸上去滑得像水底的卵石,轻得像穿过指尖的微风。它显然一直被小心珍藏,色泽如几百年前一样光丽灿烂,焕若天边的云霞。丝线的纹理却几不可见,这让十七少不禁想起“天衣无缝”这个词。

  世上,曾有十七个人都在找它。

  自己虽然先一步找到了,但仍解不开这个谜一样的句子。

  “江湖问心不问路”——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只听说过“江湖问路不问心”,说的是: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现在倒过来“问心不问路”,难道是说:凭心做事,不论对错?这样看来,倒也符合“那个人”的脾气。

  只是事情绝非那么简单。这封信里藏有一个秘密,只有参透了它,才能找到 “那个人”的一件随身之物。

  他原以为这封信会是一张航海图,或者一个卦象,或者一首藏头诗……谁知道仅仅只有一句话。

  这句话,说了还等于没说。

  手中这封信,他曾在太阳底下透着光看,也曾在月光下变幻角度看,他曾浸在水里看,也曾用烛火烘热了看……总之,能用的不能用的办法,他都用过了,可还是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下一步,他该去哪里呢?

  他颇为苦恼地将锦书收入怀中,打开窗子透透气。

  客栈的中庭里种着几株艳丽的桃花,衬着落日,绮丽中带点惆怅。

  一阵风来,粉色把往事染香。

  他又想起了红姑。

  红姑艺名小桃红,是秦淮河的名妓,弹得一手好琵琶,十七少是她的常客,经常去楼子里找她。若遇着红姑正好有客,他也不恼,慢悠悠地在楼下喝上两杯,听几首小曲,待红姑接完客,出了二楼房间走到廊檐的时候,他就在楼下朝她笑,或者眨眨眼睛,此时红姑总会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磨磨蹭蹭,然后才袅着小腰款款走下来陪酒。他就喜欢她身上的这股子劲。

  他开心的时候来找她,她不会像其他姑娘一样假装开心来陪他;他不开心的时候来找她,她也不会像其他姑娘一样来劝他。她从不问他原因,也不问他结果,更不问他为什么。

  有几次他一进红姑房间,一句话没有,把自己灌个烂醉,红姑只默默陪着,替他斟酒,等他突然粗暴地抱住她时,她却非常温柔地亲他。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继续去找她,直到那件事发生。

  “这是我这几年攒的银子,”红姑将一个小包袱扔在桌上,里面的银子撞出碎响,“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给自己赎身,跟你走。”

  从那以后,十七少再也没去找过她。

  又是一阵风来,将中庭的花瓣吹落几许,那朵记忆中的小桃红,不知今夜在何处飘香。

  今晚,他特别想出去喝一杯。

  ——————————————

  黄昏的客栈里,无双子细心地擦拭着手中的龙虎剑。

  他熟悉剑身的每一处暗纹,也熟悉剑身的每一寸韧度。

  当这柄宝剑还属于他师父的时候,师父也是这样天天擦拭。每次师父擦剑的时候,总要抚摸它很久,像是陷入了很深的过去,甚至连他进来都没有发现,通常这种情况下,他要在旁边等很久,久到他觉得有必要唤他一声了,师父才会像大梦初醒般抬头看他。

  现在想来,师父早早把这柄剑传给自己,究竟是因为格外器重自己呢,还是因为不忍再看到它呢?

  无双子反复地擦拭着,直到宝剑泛出暗金色的光泽,不知不觉,擦到剑尾的玉穗,他心里顿时怅然若失。

  他觉得,自己一直都很寂寞;和宫云裳在一起的时候,更寂寞。有时他想跟她说两句心里话,小姑娘却只用天真而崇拜的眼神看他,半懂不懂地听着,更别提接上话了;有时宫云裳也会很兴奋地跟他讲一些她觉得有趣的事,他却听着幼稚琐碎,甚至一度走了神,这时宫云裳就会娇嗔地追问他:“泉哥哥,泉哥哥!你到底在不在听呀!”

  人在,心不在。

  他心里有一大块地方,她填不满。

  这种寂寞,他曾多次在师父的脸上看到过,师父总是瞒着师娘,在斑竹前,负手而立,寂寞得就像他从不曾完整过。

  所以,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是寂寞地出生,再寂寞地死去?

  人生也许本就无奈,他又在奢求什么呢?美人、名剑、天下第一……多少人在他这个年纪,想都不敢想的一切,他不是都拥有了吗?

  然而自己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像黑袋子一样,将他越扎越紧,无法喘息。

  师父收养了他,他无以为报,唯有使自己努力去迎合师父的期望。他从小练功就特别刻苦,白天练了一天,晚上师弟们都睡了,他却半夜偷偷爬起来继续练,他心里下着一股狠劲,绝对要做最好的那一个,十遍不行百遍,百遍不行千遍!通常,师父晚上巡视看到他,都会欣慰地点点头,然后私下教一些只传他一个人的功夫。有好几次,他独自半夜累晕在泥地上,第二天早晨别人打水时才把他摇醒。

  如今,师父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他,他完全可以望见自己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的人生:结婚、生子、将青城派发扬光大,然后继续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他一步步地,走在既定的道路上,和千百年来,所有掌门人走过的路一样。只是,他走得更寂寞些罢了。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可怕,又着实可悲。

  看似拥有一切,其实什么也没有。

  就像手中的这柄剑,孤独,厚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玉穗取了下来。

  正巧铁冠子进门来看到了,急道:“小师妹送的东西,怎么取了!”他说话向来直,激动起来胆子特别大。

  无双子熟知他的脾气,解释道:“使剑不方便。习惯了剑身的重量,突然多了样东西,出招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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