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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往事_长宇宙【完结】(20)


她望着屏幕上那些照片,最醒目的一张,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小女孩,站在家里被污水淹没的庄稼地里,捧着一块煤炭在啃,脸蛋儿,衣裳,全都是黑的,唯独那双眼睛,是明亮渴望的。
霍皙指着她。
“她才四岁,母亲得了rǔ腺癌,家里存款只有一千两百块钱,就指着那几亩地活着,我去的时候,她手里拿着烧废了的煤块,问她爸爸,庄稼里还能长出菜来吗,她爸爸什么也不说,蹲在墙角一直叹气,严靳,你说,还能吗?”
严靳不再说话了。
霍皙嘲讽笑着,在严靳的注视中站起来,推门出去。她手放到门把手上,半晌又低头道:“写它的时候热血上头,确实没考虑那么多,可是一切后果我会自己承担,不会连累你们。”
严靳气的脸色发白,从牙fèng里挤出几个字:“你说的容易!”
……
事qíng闹得很大,连一向乐观的主编老杜都犯难了。
他在办公室里不停叹气,愁眉苦脸的。一口一个小霍啊……
“小霍,gān这事儿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霍皙杵在屋里,就一个原则,坚持认错,死不悔改:“主编,我gān都gān了。”
“那你gān完,后悔不?”
“不后悔。”
“现在也不后悔?”
“不后悔。”
老杜叉着腰,深呼吸,摆摆手:“你快走,今天别让我看见你。”
霍皙关门出去,老杜想了一会儿,又给气乐了,从业这么多年,刺头兵没少见,但是出了事儿这么理直气壮软话都不说一句的,真就她一个。
严靳跟他承认错误,率先揽过责任:“主编,稿子之前我是看过的,我求功心切,以为会是个重磅新闻,没想到给报社带来这么大麻烦。”
老杜是个人jīng,冷哼:“你严靳会犯这样的错误?”
说完,老杜坐下来,开始沉思:“一个上午,咱们集团已经有三位高层给我打过电话了,就不说那些政府办公室给咱们的施压了,这件事影响很大,听说都已经惊动了环保部门,我看这样吧,这几天小霍先停职,等待后续处理。”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严靳迟疑,斟酌再三,问老杜:“要不让她写一个错误报道的声明,或者致歉信,把影响降到最低?”
老杜摇头:“她那个脾气,能愿意?再说了,gān咱们新闻这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报道的本身也是实qíng,你这么做,太伤人自尊。”
“现在网络有多发达你我不是不知道,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儿,民众们一旦引发热议,被推到那个位置上,我就不信它一个金能集团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成?”
京联成立这么多年,一直在主流媒体中处于一个不温不火的位置上,这次被霍皙这件新闻这么一闹,反倒被很多人关注起来,一个上午,报社官方微博多了几十万粉丝。
老杜身为主编,也不得不权衡利弊。关起门来,他和严靳说小话。
“先让她停职,看看qíng况,如果实在平息不了,让她引咎辞职也算对上头有个jiāo代,如果闹大了,我们gān脆来个硬xing跟踪报道,破釜沉舟。”
严靳听明白了,这事儿如果碍于种种关系不能平息,把霍皙拉出去,当靶子。
如果被民众和官方重视,掀起了波澜,他们继续报道,名气和荣誉都是报社的功劳。
严靳沉默,想到霍皙之前反问自己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
今天晚上艳势人来的很多。
乌泱泱一大帮,有些平日里很久没见的都被点了名,老板站在门口,拿着对讲机迎来送往,笑脸相逢。
这地界在八大胡同后面的一条巷子里,早先是个破四合院,地皮还没被炒起来的时候被人相中买下扩建开了私人会所,在原有基础上修了个二层小楼,整体采用中式晚清的建筑结构,古色古香中又带了那么点洋风格。
说起八大胡同,老北京都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推开艳势两扇对开的院门,入眼的先是两只釉里红的瓷缸,一汪养着莲花锦鲤,绕过庭院进了正房,屋里挂着旖旎的大红帐子,墙角的唱机放的是老上海时期的唱片,东边的墙上铺着两米长的手工苏绣,南边挂着风流雅仕的名画,一幅一幅,大红的国色牡丹,描金撒银的凤凰,潋滟的美人儿出浴,屏风错综复杂的隔开一个又一个格间,保证了客人绝对的隐私空间
你走过去,偏偏又能从那fèng隙里望见一二。
一张张罗汉chuáng上,摞着锦缎,堆着丝绸,有人在里面正儿八经的低声谈事,也有人在里头鬓影凌乱,美人娇喘。
那种yù语还休,那种潋滟无边,人来人往早就见怪不怪,似乎习以为常。
老板给这地方取名叫艳势,要的就是一个艳字。虽然打着高级会所的名号,可是也从来不见对外营业,要的就是讨这些子弟欢心,由着他们xing子,怎么高兴怎么来。
二楼拐弯第三个包厢,那是宁小诚他们这伙人的据点。
用小时候的话说,那是老窝,孩子们的背着家长聚众开小会的地方。专门出坏主意的地方。
可是今天,那几个常客都没在,就宁小诚一个人。
他坐在电视前,两只手支在沙发椅背上,正聚jīng会神的看着屏幕里的走势图。
他最近在跟进一支国外的风险证劵,瞅准了涨势一口气往里投了不少钱,想着狠捞一把,这几天一直盯着,就住在这地方没动,眼前正是收线的最好时机。
宁小诚是做风投起家的,但是gān风投这一行都知道,赢的多,输的也惨,最初那几年他年轻,刚入行,心态不好,有时候一个晚上能赚几千万,可输的时候也就那几分钟,几次大起大落,人就颓了,每天窝在艳势这个销金窟里醉生梦死。
最后还是沈斯亮看不下去了,踢门进来,拎起镇着红酒的冰桶顺着他头发往下浇,那冰凉的水惊了宁小诚怀中衣衫半褪的美人儿,也清醒了他头脑几分。
他说,小诚,输就输了,再惨还能惨到哪去,大街上要饭?
宁小诚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
沈斯亮坐在地上,屈起一支腿,笑着看他,他一笑,宁小诚也笑了,沈斯亮说,真要饭,带上武杨,哥们儿拿着咱以前上食堂吃饭用的搪瓷缸子,从东三环走到西四环,边敲边唱,一圈下来,还是条好汉。
宁小诚不禁脑子里想了下那幅画面,一下就想明白了。
像沈斯亮说的,再惨还能惨到哪儿去?钱算个屁,赚的再多,不过是个数字,再怎么着,也抵不上这些兄弟qíng谊。
从此以后,他把这事儿看淡了,手也稳了,还真靠这个养活了不少生意。现在他玩儿的这些投资,还真就是玩,玩个运气,玩个高兴。
gān这行,想的太杂,考虑的也太多,有时候小诚拿不准主意,就让沈斯亮选,两个代码,紧着他挑,他选什么他就跟着买什么。
沈斯亮问:“不怕我给你弄赔了?”
小诚笑:“赔就赔了。”
可沈斯亮从来都没失过手,他和小诚不一样,想的没他那么多,痛快,也狠,捞的就是眼前这一片势,从不思前顾后,往往,这样的人才更适合玩儿这个。
有时候小诚开玩笑,要不你gān脆转业得了,来我这儿当个顾问,你选的,你挣的,全都是你的,咱俩也是个伴儿。
小诚说这话的时候,沈斯亮穿着拖鞋,正蹲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玩儿石头。
他说,这活儿我不gān,你们玩钱的人,心思忒深。他说话的时候笑着,笑容纯净,让小诚一下子就想起来很多年前的沈斯亮。
那时候哥几个都还穿着开裆裤,他一跟他商量什么,他也是现在这样,蹲在家门口,弹玻璃球,一颗小脑袋剃成盖头,眼中狡黠,可有自己的主意了。
宁小诚身后有人叫他:“哥?今儿怎么了,兴致不高啊。”
程聪拽住那人:“别烦他,纽jiāo所这时候刚开盘,他正在兴头上。”
那人颓废靠回去,程聪踢了他一脚,问他:“好不容易带你来一趟开开眼,怎么唉声叹气的,晦气。”
那人说:“还不是网上那档子事儿,现在闹得风言风语,我爸快给我骂死了。”
程聪也知道,有点幸灾乐祸:“活该,谁让把你爹给你购进设备的钱都买车了,我都跟你说了,环保排污这块没小事儿,一点钱也不能省,被人捅出来就是个新闻,现在怎么样?东窗事发了吧。”
那人叼着烟,一脸萎靡。
正是金能集团的大公子。
大公子虽然脸上萎靡,可嘴里发着狠:“早晚我要把捅这事儿的人挖出来,听说是什么报社gān的,不是能写吗,回头剁了他的爪子,让他写个够。”
大公子和程聪差不多,老家在陕西,仗着这几年家里做出了名堂,来混北京,金能集团其实还真是个gān实事的产业,他老爹有意锻炼他,投了资,把买卖jiāo给儿子打理,奈何这小子不争气,一心只想吃喝玩乐,私下里把他老爹进设备的钱扣进自己腰包,厂子建在郊外,肆意排污放废气,说那些人命不值钱,坚持为这城里的雾霾贡献自己一份力量。
程聪其实是看不上他这一套的,办事忒损,其实大公子的身价在这些人里并不高,奈何程聪这人圆滑,谁也不得罪,面上过得去也就算了。
恰逢宁小诚收线,把股票挑了个最高点抛出去,短短几分钟,净赚不少,他收起桌上的烟和手机,拿起外套。
一帮人站起来送他,程聪问他:“哥,你要走?”
这艳势本来是宁小诚他们的地方,程聪就是带了几个兄弟来热闹热闹,顺便来跟宁小诚谈个合作,见他要走,反而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
宁小诚心qíng不错,他拍拍程聪肩膀:“你们玩,我还有别的事儿,告诉楼下把账记我身上。”
“哥,那我跟你说的那合作……”
“再说。”
见宁小诚要走,大公子赶紧冲到前头给他拉开门,本来自己惹了祸,是想借着认识宁小诚这个机会在自己老子面前讨个好,没想到打自己进来,他就没搭理自己。
“本来想跟您好好聊聊的,您忙,那就改天,改天。”
刚才他很程聪聊天,宁小诚多少也听了几句,赚那些不入流的钱,没多大出息。这样的人,管他是谁,宁小诚就三个字,不搭理。
他睨了那位大公子一眼,笑着不痛不痒劝:“别给你爹再惹事儿了,网上传不了几天,就这一阵子,回头上了设备,拿点钱对人家周边百姓有个安置,就算完了。”
大公子嘴上答应,德行谦卑,可是能看出来,那是不甘心不服气呢。
门合上,宁小诚敛了脸上客套的笑。
他惆怅往外走,心中感慨,还真是年代不同了,这帮二十出头的孩子,跟当初他们年轻的时候一比,心还真黑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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