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家。
几乎是恼怒地认为：那个人，不由分说闯进他的生活，搅混了一池水，然后悄无声息退出。在他有那么一点点放不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找不到人了。
尹方吸了吸鼻子，风太冷，刮得脸颊生疼，眼睛都红了。
“混蛋。”
双脚不受控制走到了那家酒吧，停下，回头走到暗处。尹方做完一系列动作，侧着身，心底冒起一个个惧怕的气泡。怕什么呢？无非是怕见到对方，完全没有想起他，笑着和不认识的人聊天、喝酒。尹方从未那么强烈想要过什么，虽然不敢承认，但骨子里已经认定自己溃不成兵。所以他怕，宁愿一个人躲起来，宁愿什么也没获得过。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嘿！又躲在这？”
本想安静待会，谁料到又碰到红毛，尹方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艰难地挤出一句：“峰哥好……”
等等，不对！
尹方一脸震惊地看过去，只见面前本该是一头红毛，居然变成了黑毛，略长的头发柔顺地贴在脑袋上，减弱了几分痞气。要不是对方主动打招呼，他肯定认不出。红毛，啊不，许峰尴尬地摸摸自己脑袋，问道：“很难看吗？”
“没，没有，挺好的。”吓到结巴。
得到称赞，许峰笑眯了眼：“我也觉得很帅，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待着？那高个子呢？”高个子，自然指的是苏瑞。
“不知道！”尹方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老子又不是，又不是非得和他在一块！”
许峰再迟钝，也察觉出话里的不满，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哦……那我走了，你继续。”说完，绕过尹方身旁，径直走入了酒吧。
尹方：“……”
被红毛一打岔，尹方一下子想不起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过一会，他叹了口气，犹豫要不要回小巷里。毕竟天色慢慢黑下来后，会越来越冷，没必要在外面经受西北风的洗礼。即使，那杂乱的屋子可能很快，即将，不再允许他走进。回想起今天早上，尹方不由得心里一酸。好心的老夫妇为难地说着女儿回来了，还找到好对象，准备带爸妈搬走。而他们的女儿喝过洋墨水，正好非常讨厌尹方这种整天无所事事、只知道打架斗殴的小混混，当然不会继续把房子租给他。
他唯一的容身之所，也就快要被收回了。
正悲伤，红毛忽然风风火火地跑出来，摇了摇他的肩膀：“那谁来了！”
尹方精神一振，抬起头，急忙问道：“来了？”
还说你不在乎！许峰在心里吐槽，没敢说出口，只是解释道：“嗯！我在跟孙其那傻逼学调酒，然后，就看到……”说到这，他顿住了，似乎在思索该怎么在不刺激对方的前提下说明。见尹方不耐烦地要走过去，许峰赶紧把人拉住，支支吾吾地开口：“他，他和一个女的，在喝酒。”
感觉握住的手腕一抖，转瞬恢复平静，许峰回忆着孙其的叮嘱，一字一句缓缓说道：“那女的挺漂亮，好像是什么老师，我偷听到他们说话了。”完美，没说错，幸亏提早打好了腹稿，不至于慌乱。
“关老子屁事！”尹方甩开对方的手，大步流星，身影消失在酒吧门口。
许峰有些担心，虽然以前和小黄毛有过节，但是早就过去了。况且小黄毛这人，打架的时候特别狠，万一刺激太过，控制不了理智，不好收场啊！顾不上别的，他连忙跟上去，最起码能劝个架。
好吧，里面并没有打起来。只见孙其倚着沙发，懒洋洋地打哈欠；一旁苏瑞与几个朋友在聊天，那女的坐在他身旁。两个人之间并没有过分亲密，只是很近地坐着，偶尔聊上一句。忽然，苏瑞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对方捂嘴轻笑。果然是好看的女人，笑起来更显出魅力，光是那份气质，尹方就彻底比不上。
而小黄毛缩在靠门的地方，紧盯着那边，攥紧拳头不敢上前。
“你，你要过去吗？”
尹方别过脸，没回答，伸手遮住了眼睛。在灯光下，许峰有种错觉，仿佛面前的是只受伤的小兽，故作坚强地站直身子，不想被看到伤口。
“不过去吗？”他又重复一遍。
依然沉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许峰以为对方在哭。然而，并没有，尹方只是转身默默地跑出酒吧，混入那些或醉或醒的人里，再不见踪影。
许峰叹了口气，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孙其旁边：“跑了。”
苏瑞的动作一顿，手里的酒差点洒出来，只好放下，长长吐出一口气：“嗯。”见状，女人往旁边一靠，被另一个高大的男人抱住，调侃道：“哎哟，比我看的剧还狗血，亏得你想出这种办法。”原来，这女人不是旁人，正是苏瑞朋友刘戈的妻子，为了这场戏，特意跑来陪这些男人喝酒。
“嫂子，麻烦你了。”指腹缓缓磨蹭着杯壁，“今晚的酒我来请。”
刘戈哈哈大笑：“当然得你来！”又把女人搂紧些，“是吧老婆？”
女人推开他凑过来的脸：“滚。”
一群人都笑起来。
除了苏瑞。
虽说是按剧本走了，但他始终担心，哪怕在想象里看到那人躲着哭，心里已经非常难受。要不是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关系停滞不前，他也不至于下猛药。反正，对那个脑子一根筋的家伙来说，粗暴甚至错漏百出的小把戏特别有效。
如果尹方察觉到他和女人在一起不太对劲，直接上来找麻烦，那他就在所有人面前挑明，不成也得成；如果尹方气急了，完全没想起他是个基佬，对女人不感兴趣，那就能确定对他不是没有感觉，之后慢慢哄，不怕不成。
而现在，按情况看，应该属于后者。
苏瑞端起酒，一饮而尽。
该收网了。
14.家
小雨。
尹方拖着不多的行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他不知道今晚该住在哪里，是无人的公交车站，或者酒吧门口，或者别的。
去哪呢？
他好像没有想去的地方。
只能庆幸现在是白天，虽然没有太阳，但勉强比夜晚温度要高一些，不至于冷到难受。说实话，他觉得有些反胃，从早上起床到现在，提不起力气，很努力才能保持清醒。尽管老夫妇给了他足够时间，然而，手里没钱，尹方根本找不到房子住。以前能有遮风挡雨的小出租屋，也是因为老夫妇心善，租金低不说，还允许他拖欠。可现在……尹方摇摇头，发梢被雨水打湿，软趴趴地搭在额头上，快要挡住视线。
如果把头发染黑，会不会没那么像小混混？
尹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避过行人，往商场走去。因为下雨，人也少，保安躲进了门里，没理会外面，所以他能找到一小块干净的地方蹲着。
真冷啊。
对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冬天，永远是最难熬的。就像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只能搓着手，靠哈气获取一点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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