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天用手挡住阳光，看见芦苇深处几只水鸟时起时落，弯弯曲曲的溪水在碧草间闪闪发亮，两只雪白的蝴蝶在紫色的花丛中追逐飞舞。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从湿地深处传来几声野鸭的叫声，清亮而悠远。张浩天突然觉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饱含深情，带着挽留自己的情义。
这时，一辆满载水泥的货车呼啸而过，荡起厚厚的尘埃遮天蔽日，张浩天停下来等着后面慢腾腾骑过来的李小虎。李小虎心事重重地骑过去，心情和平日不太一样。张浩天想起刚才问了半截的话，快速追上去，问：“你和德吉的事情，到底定下来没有？”
“她……”李小虎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又猛蹬了几圈。
张浩天说：“德吉真的很不错，你就一点没动心？”
李小虎想说什么，一辆水泥车开过来贴着他飞奔而去。他向右边急打方向，人和车都倒在路边的草地上，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花花草草热情拥抱着他。李小虎也不起来，干脆坐在地上欣赏起远处的风景来。
张浩天把车推过来靠在一棵弯弯斜斜的柳树上，看着忽然有些深沉的李小虎。
这是拉萨近郊难得的一块天然湿地，道路两旁长满了丰盛的小草，一条溪流静悄悄地在水草间缓缓流动。李小虎把游离在远处很久的目光收归来，把手伸进的溪水中，刚才在水泥厂沾上的水泥灰融入水中，化作股股“青烟”沉入水底。几条小鱼游过来嬉戏，像在云雾中穿行。还有几只飞虫在碧绿的浮藻上跳跃，时隐时现。
美景让人沉醉也容易勾起心事，李小虎突然听见自己心“突突”乱跳的声音。他靠在柳树下，盯着水面的涟漪，想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张浩天拿起李小虎手边的相机，说：“让我试试你的新家伙！”他把镜头对准绿色的水草，心里却在等李小虎开口。
李小虎却不知被什么情绪控制住了，一路上思考过的问题又浮现出来，真的要和德吉结婚吗，将来的生活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会像副厂长一样远离家人、寂寞孤独地度过一生吗？
张浩天看了他一眼，见他还不想说话，耐心地等着。
李小虎闭着眼睛，暖洋洋的太阳使他昏沉沉的，没有找到答案反倒很快进入了梦乡。他看见窑炉旁满脸灰土的副厂长遗憾伤感的眼；看见绿草丛中父亲日渐衰老沧桑的脸；看见一只蝴蝶变成德吉的样子，在自己头顶翩翩起舞，越飞越近，最后落在了脸上……是一片柳叶落在他鼻梁上。
李小虎醒了，心情和做梦前又有了不同。此时，他很想父母，想要一个家，想找一个爱自己的人！
张浩天正在用镜头追逐一只小巧轻盈的红蜻蜓，察觉李小虎醒了，回头看着他，问：“有心事？”
李小虎没有回答，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其实内心正波澜起伏。他怔怔地看着一根在风中颤抖的薇草。
张浩天随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想在薇草上寻找答案。
李小虎从包里翻出采访本，拿出一张小心夹在封面底层的照片看起来。那是德吉搬家时自己有意给田笑雨照的，曾经无数次偷偷拿出来看过，希望自己也能找一个像田笑雨这样的姑娘。她不仅仅是自己的奢望，更是梦想中的圣地。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偷偷藏着她的照片，更不应该藏在心里，藏这么久，还这么深。可是，他舍不得扔，忍不住想看……
“看什么呢？”张浩天扭头问。
李小虎赶紧合上采访本，田笑雨的笑容变成了德吉的脸。德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像在和自己说话，她好长时间没给自己打电话了，也不来找我了，真的生气了、伤心了？其实她还是挺好的，美丽、善良、直率，敢爱敢恨。虽然没有田笑雨好看，而且皮肤还有点黑，但黑得很像巧克力，润滑而有质感。她的脾气也不如田笑雨温柔顺和，有点急，有点躁。但她真情实意，表里如一。看得出她很喜欢自己，可为什么自己总喜欢拿刀往她心上刺呢？可是一旦和她结婚自己就要在西藏呆一辈子，自己真的打算好了，绝不后悔吗？母亲知道了会不会伤心，父亲会不会勃然大怒呢？
李小虎的思绪如天马行空、凌乱无绪。他奇怪今天为什么要想德吉，而且还想了这么多、这么久，还总把她和田笑雨比。他又胡乱想了一阵，从想有个家、有个老婆、有一个温暖的大房子想到和德吉结婚，和她生一大群孩子——皮肤、个头和长相都不一样的孩子，然后给他们起各式各样的名字。
李小虎见张浩天还看着自己，就问：“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多少没有结婚的女人？”还没等张浩天回答，又问：“你说没有结婚的女人当中又有多少喜欢我的？”不等张浩天思考，又问：“喜欢我的女人当中又有几个是我看上的？”
张浩天说：“问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德吉可爱吗？”李小虎这次耐心地等着张浩天回答。
“这还用说？”张浩天觉得他明知故问。“她对你的感情是真诚的，持久的，热烈的，可以看出她是很认真对待这件事情的。一个女孩子这么大胆地追你，而且还追了你这么多年，坚定不移，从不放弃，不容易啊……”
李小虎突然站起来，抓过张浩天手中的相机骑上了车。
张浩天不明白怎么回事，站起来大喊：“你去哪？”
李小虎头也不回，一路飞奔。
李小虎先去了八廓街，在一个摊主那里一眼就看上了一块有鸽子蛋那么大的绿松石。他对着阳光看了看，绿松石在光影中立刻呈现出不透明的圆润，一团凝乳般的亮光。他用指尖摸了摸，感到质地细腻光滑，坚韧厚实。想象着德吉佩戴它美丽动人的模样，打定主意后用藏语和摊主杀起价来。
摊主见他老是挑这块石头的毛病，还以为他嫌货色不好，便从口袋中摸出一块条柱形的九眼石给他。李小虎接过来就吓了一跳，这是他见过的最长、最粗的九眼石，无论是光泽度还是图形花纹都让他大开眼界。他在手心里捏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九眼石，连价格也不敢问就递给了摊主，又拿起绿松石看了看，决定买下它。当摊主问他要二千元时，李小虎傻眼了，这可是自己三个月的工资啊！他感叹道：“空气对人性命攸关却一钱不值，而这些玉石珍宝对人的生存毫无用处，却价值连城。”
摊主听了他的自言自语，“嗯”了一声。
李小虎笑笑，又开始和摊主讨价还价。摊主见他真心想要，而且还会说这么流利的藏语，会心一笑，给了他一个最后价：“一千二百元。”李小虎喜出望外，赶紧掏钱，可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刚过一千。摊主见他把裤兜的白布都翻出来了，笑嘻嘻地抓住他的相机说：“钱不够，相机可以抵价。”李小虎丢下绿松石就跑，可走了没多远，还是抵挡不住诱惑。打开钱包，从最里层取出深藏于此，还是张浩天给他的一枚西藏纪念币。当时这枚纪念币连修鞋的都不收，可现在一元钱就值一百多元人民币，而且还一枚难求。他把钱和纪念币塞给摊主，握住绿松石往回走，心里是控制不住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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