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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飞歌_陈琳【完结】(221)

  “尼木大桥是西藏地区单孔最大跨径的拱桥。为了完成这座桥的拆模任务,我们几个工人在冰冷的江水中泡了整整一个多星期,每次上来都浑身哆嗦,高烧不止。在沉井施工浇筑混凝土时,我们都是连续施工,不能休息。尤其是石料封底填心期间,我们昼夜作业、通宵达旦,工地上灯火通明,分不清白天黑夜。”

  张浩天坐起来,看着夕阳中的大桥,说:“建一座桥太不容易了!”

  “刚才手上缠着纱布的那个工人,前天作业时被滑车咬掉了一根手指头,可他硬是不肯休息,坚持在工地上干活。还有一个和我很好的技术员,去年修桥时被炮炸死了,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那个阳光四射的早晨,他再也听不到大桥竣工的礼炮声了!”

  “自从到了西藏,你就在中尼公路上摸爬滚打。十年的青春和光阴都献给了这条永远也修不完的公路,值得吗?”

  胡坤看了一眼身后刚刚铺上柏油路面的公路,说:“你没发现现在来找我容易多了吗?”

  张浩天把目光投向江面,思绪却回到了过去。说:“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们在拉萨河畅游,转眼间就该回去了。时间像流水一样快,背上行李踏上青藏线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青春就这样一点点被高原的风沙吞噬掉,到底值不值?如果哪一天我死在这条公路上,会不会有人记得我,如果人生还有一次选择,我会不会再来西藏?”

  张浩天看着流淌的江水泛着太阳的余晖,说:“人生就是一条河,我们不要试图去改变河流的方向,而是要让自己在这条河里流得欢畅、自由和快乐。追求梦想,就是顺从内心的欲望和渴求,得到精神和情感的愉悦和满足。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以为我们找到了想要的。”

  “其实,我最怀念的,还是我和你建的那座无名小桥。新桥建成那天,全村人都来献哈达、敬青稞酒。我从头喝到尾,醉到第二天下午我才醒,把我后半辈子的酒全喝光了。”

  张浩天说:“能不醉吗?那是全村人的酒啊!”

  胡坤笑起来:“还有那条羊腿,后来才知道,你为什么打死都不吃锅里的肉。原来你们是用长蛆的肉给我炖的汤。”

  张浩天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建桥的功臣,那是专门犒劳你的,我怎么敢和你抢。”

  胡坤捶了他一拳:“够坏的。”然后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张浩天看着晚霞,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执行采访任务了,回去帮小虎举行完摄影展就走。”

  胡坤扯过沙土上快干的衣服穿上,说:“是该回去了,你看我儿女成双,再过两年,大的都上学了。你和笑雨也该回去好好调养一下,要个孩子。”

  胡坤不经意的一句话再次荡涤起张浩天沉积在心底的痛,伤口又汩汩流出血来。他盯着江面,仿佛看见江水中的鱼正在撕扯、啃咬、吞咽自己的孩子,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无能为力。张浩天低着头在沙堆里搓着自己的脚。

  胡坤顿感慌乱,急忙解释道:“我是说你俩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啊,要是有了孩子就更好了!”说出去又感不妥,立刻纠正道:“我是说,你儿子如果还在的话都三岁了!”这更不合适,他打了一下脸,语无伦次起来:“我是说孩子……我……”

  停了一会,胡坤说:“笑雨是个坚强的姑娘,那次在聂拉木,站在她父亲牺牲的地方,她给我讲了她父亲的故事,我就知道她永远也打不垮!”

  张浩天抬起头,重重拍了他一下,说:“好了,我该回去了。跑这么远,就是想看你一眼。”

  胡坤说:“天都快黑了,走什么走。去我工地,我亲自给你炖条雅鲁藏布江的无鳞鱼!”

  张浩天还在推辞,但已被胡坤推上了公路。

  胡坤说是给张浩天亲自炖鱼,可是回到工地就身不由己,一会跑去研究图纸,一会组织工人施工,这个叫哪个喊的,忙得不亦乐乎。张浩天和洛布顿珠在江边洗鱼,突然想起他折断人家鱼竿的事情,就问:“今天我们要吃这么多鱼,你不会把锅给我们端了吧?”

  洛布顿珠看看还泡在冰冷江水中的胡坤和工人,说:“干这么重的活,难道就给他们喝几口江水?吃鱼算什么,我要是有头牛就给他们牵过来!”

  洗完鱼,张浩天见他们还不回来,就走进厨房准备做饭。他看见一个菜盆里放着一棵酸白菜,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炖了一锅酸菜鱼。可天已经黑了,一锅鱼都凉了,胡坤还没有回来的意思,张浩天就跑到桥下去看他们。

  灯光照射下的工地如白天一样清晰,红旗招展、寒风呼啸。由于设备简陋,许多工序都是人工操作。胡坤和工人们泡在齐腰深的水里灌注水泥柱,满脸是汗,浑身是土,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张浩天坐在江边看着他们,内心难以平静。

  洛布顿珠站起来,说:“我去给他们准备点酒!”

  酒菜都凉了,胡坤他们终于回来了。胡坤走进帐篷就喝了一大口酒,说:“冷死了,暖和暖和!”

  张浩天把一锅鱼端上来,工人们一哄而上。

  胡坤边喝边说:“建桥是一个复杂程度极高的工作,尤其是我们刚才对设计方案进行的一次测试,需要许多人通力合作,一鼓作气。各个项目的工程师都齐聚这里,每一个部件都要在要求的时间摆放在精确的位置,只有一次机会,不能有任何差错,失败了就会前功尽弃。”见张浩天认真地看着自己,胡坤喝了一口酒又说:“你知道我又创造了几个第一吗?在西藏既能设计又能施工的桥梁工程师不多,我能成为其中的佼佼者,感到很自豪。我是一个推动西藏历史进程的人……”

  张浩天觉得胡坤不是在说酒话,也没有胡言乱语。他端起酒杯和胡坤碰了一下,说:“今天的交通正一点点改变着西藏的面貌,改变着群众的生活。你们是功臣!”

  胡坤给他夹了一块鱼肉,说:“记者也是功臣,没有你们的宣传,谁知道我在干啥!”

  张浩天看见鱼肉,愣了一下。这几年,他几乎把鱼肉戒得彻彻底底,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总会勾起痛苦的回忆,但今晚他不知是浴火重生了还是破茧化碟了,不但吃了雅江原汁原味的无鳞鱼,还喝了酒,而且喝得酩酊大醉,最后竟然走不动路,被胡坤找人抬到了床上。

  他迷迷糊糊睡着了,但整夜都在做梦,时而梦见自己在泥泞中艰难挣扎,时而又在暴雨中奋勇前进,时而在荒滩上四处奔跑,时而在雪峰上顶风冒雪……

  当胡坤把他推醒时,太阳已把桥下的江水照得金光闪闪了。张浩天站在桥头和胡坤深情拥抱,依依惜别。车开出了很远,张浩天还看见胡坤立在晨风吹拂的桥头,不停挥手……

  临近中午,张浩天的车穿过曲水大桥奔驰在拉萨河谷的公路上。看见路旁高大整齐的白杨林从身旁一一闪过,张浩天忽然想起了王雪梅,想起了她种下的那棵树,还有树上刻着自己名字的那个“天”字。张浩天示意洛布顿珠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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