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无人之境_王腾君【完结】(9)

  我无能为力冲出这种困局,也无能为力停止爱他。

  我每天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地去校门外“站岗”,分外珍惜与他的每一次见面。有几次我家属休假无事,提出代替我去接儿子放学,被我找理由拒绝。她并没有过多地怀疑,对她来说回到麻将桌上本就比去接儿子更吸引。

  我情知为了这十多二十秒钟的见面,我对他的恋爱只会越来越深刻,并且最终只余深刻,不开花不结果。但我仍然愿意用未来三十年来每天怀缅和后悔。

  第5章 魔鬼的收割:1984

  5、

  我不是对爱情没有期待,只是从不敢奢望它开花结果。像“摽有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等待遇上一个人,与他平平常常地约会,平平静静地谈场恋爱,欢欢喜喜地领个结婚证,平平淡淡地过一生。这种事情在梦里也觉得不现实,会因太过美好而惊醒。

  我告诉你我的恐慌。

  有一天乔治·奥威尔在《1984》中所描述的极端世界会到来,而且这一天就快了。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这个阶段,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看似宽松的外部环境,只是引诱我们坦白,坦然地承认自己。兵法上这叫“欲擒故纵,引蛇出洞”。像我这种“性取向障碍者”将会和那时的思想犯同列,成为异类,被关进矫正集中营。一定会有这一天的,我坚信。并不是被迫害妄想症在作祟。我一度是如此恐惧,我结婚生子,我努力活得像个异性恋,就是想逃避未来的迫害。

  然而我们这种人是藏不住的,只能尽量活得“像”。有些东西仿佛是天生的狐狸的尾巴,总要露出来。好在,假如将来迫害来临,我只要坚持咬牙不松口,他们找不到证据,就不能把我关起来。

  但是现在我承认了,我亲手写下将来会把我自己推向火坑的铁板钉钉的“罪行”。理智已经烧毁,原来爱情没有理智。我每天多看他一眼,情关就愈发冲动。我站立难安,我极度想冲上前表白,想用力地抱一抱他,和他胸膛贴着胸膛,感受我们的两颗心同时跳动。

  打开书本,正面:

  老大哥正在看着你。

  合上书本,背面:

  人民啊,警惕政|府!全世界的政|府都下流黑暗,他们正在合流,很快将携手堕入极权的深渊。

  没有人幸存,没有地方可以逃避!

  呜呼——呜呼——,除了风声极大。

  这警告无人聆听!

  无人聆听。

  第一次他给我打了电话,因为孩子在学校里调皮捣蛋,把一个小同学的鼻子打破了。

  我接起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愣了大概有五秒钟。他前面的几句话,我完全没搞明白他在说什么,我只听出他的语速非常地快,声音有些微的颤抖,显然他也在拼命地压抑,尽量使自己表达上自然。

  “……所以孩子平时性格就比较拧是吧?”

  “啊,啊,大概是的。对不起,李老师。”我终于从他成串的话语里抓住一句重点,在电话这头微微鞠躬道歉,继而醒悟他看不见。

  “这样啊,我听孩子说平时在家里,爸爸妈妈经常动手,让他也学会了打人。这……这有不好的影响。”

  “啊,我家属比较凶恶。”我满脸通红。

  他那头沉默了一下。

  “哦,是这样。孩子也不能过份打骂,听说你们也打孩子。”

  “不、不……是,不打骂。”

  “这样,明天……”我希望他说明天你到办公室来找我,我从未料到有一天我会对“请家长”这件事极度盼望,结果他只是说,“……我会找你的孩子再做一回批评教育。”

  “啊、啊。请李老师多费心。”我内心涌起极不舒服的失望。

  “谈不上,本职工作嘛。”

  话谈到这里,我们都沉默了。电话里极度安静,我在等他开口,期盼他再跟我说点什么,但我知道他已经没话要跟我说了。他也不挂电话,我们静静等了对方一会儿,也许他也在期待我能够找点别话来讲,然而我们没有别话。

  最后我们竟连“再会”都没有说,他那头默默地把电话掐断了。听着突兀传来的挂断声,我知道我们彼此都很失礼,然而都心知肚明这失礼从何而来。

  我法律上的另一半,我对外总是只称呼她为家属,她也这样称呼我。其实这个叫法不严谨。妻子/丈夫一定是家属,但家属未必只有一个妻子/丈夫。

  我寻找精神上的另一半,而她不是,我就抗拒称呼她为我的妻子。她也不太想承认“妻子”这个词,我们因生活结合了,但在心灵上彼此还是独身。我也不是她精神上情愿承认的丈夫。在精神世界,她就是和我同睡一张床的陌生人。唯有在物质生活中,我们彼此互相依赖,谁也离不开谁。

  我踩三轮车卖糖炒栗子,每个月收入很不稳定,大约在三千到五千之间浮动,她是一个休闲中心的前台收银员,一个月二千多。少了她的收入或者少了我的收入,我们都不太活得下去。

  她跟我说社会上有三种人最难打交道,老师、医生、公务员。这三种人首先都是小知识份子,自我标榜很清高,其次职业性质又把他们架到某种微妙的位置上,这导致他们经常放不下身段,总是爱端着;但是实际上呢,这群人收入不高不低,社会地位不上不下,上摸不到天,下踏不到地,好像在中间悬浮着,说白了就是尴尬。不像社会上的其他人,要么会当凌绝顶,要么垫底垫得很踏实。

  她在休闲中心做前台接待,见惯形形色色的人,我相信她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现在我爱上儿子的老师,彻底打了她的脸,幸好这件事我决定终身瞒着她。

  我可以轻易地和一个随便什么女人结婚,孩子也生了两个,但我绝不轻易和不爱的人接吻。你当然可以质问我接吻和□□哪一种行为更严重,更需要负责任,但我就是觉得和一个女人上床容易过和她接吻。大概这是因为嘴巴直通心脏,而生殖系统离心脏很远,在心脏的下方。我等待那个真心相爱的人来奉献我的初吻,即使捱到六十六岁才有初吻,也感激到想哭。

  动物界为了诞育后代都需要支付代价,比如雄螳螂在婚后会被吃掉,只剩下断肢残骸;蜘蛛、蟋蟀、铁线虫都有吃夫繁殖的现象。我感觉自己活得就像一株昆虫,自从被婚姻捆绑之后就身在缧绁,并且正在被妻儿逐渐吞食,一天一天失去自我。

  我找不到生存的意义,我生存的意义就是每天汗流浃背地炒板栗,换回米啊、面啊、柴油姜醋啊,努力喂饱她们母子三人。

  我知道你会说世界上每个结了婚的男人都在这样做,我很尊重他们,我知道他们为了妻儿奉献一生,但我嫉妒他们的地方在于,他们因为爱自己的家庭而奉献,但是我呢?我除了耽于“责任”两个字,更多的原因仅仅是为了讨好这个社会。可以预见我也会为支撑起自己的家庭而操劳奉献一生,我会为了养活她们母子三人拼命挣钱,家里要更换大电视,大冰箱,我家属的手机定期升级换代,一双儿女的大学学费从今天开始储蓄,要赡养两头的老人,过年要带齐一双儿女跟着老婆回娘家,上门要提着东西去,见了亲戚家的小孩红包要多多地给。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