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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子曾曰_槊古【完结+番外】(19)

  外圈围着的人已经散了一半,偌大的场景,矛盾的冲突点,向来是新闻媒体的蜂拥之地,可偏偏今日,半台摄影机也看不见。陈似锦扶着妈妈下了警车,胆小的中年妇女在下车的那一刻已经软到在了陈似锦的怀里,她的身体几乎都沉甸甸地倚在瘦弱的女儿的身上,一双手无助地揪着女儿的衣领,哑着嗓子说:“你爸爸,你爸爸……”

  陈似锦两手勉强扶住了妈妈的肩膀,有些吃力地说:“没事,妈,爸爸不会有事的,警察叔叔啊,消防员都在这儿,爸爸不会有事的。”

  女警带着她们走进了人群中,本来打算离去的人止住了步子,纷纷驻足好奇地看着这对母女,不用费什么力气就知道中场休息已过,下半场戏即将开演。

  他们留下了,却也自觉地把路分开,陈似锦可以看到横七竖八停着的警车,消防车,私家车,已经站在黄色围带里一簇簇的人。

  场地里有一瞬非常的安静,在安静中渗透的是不安。

  “上楼,楼房还没有完工,电梯还不能用,你们需要爬十层。”女警匆匆地把她们引进楼。

  在穿过半大广场的时候,陈似锦抬头看了眼这栋办公楼,听说出钱建造它的是嘉程——杭城中最大的影视公司。如今尚未竣工,往上的几层还有钢筋水泥露在外头,唯有底下一层镶上了墙砖,装上了玻璃转门,铺了大理石的地板,初初显出落成时它身后代表的显贵。

  陈似锦的父亲就站在楼顶,孤零零的身影,头顶的乌云都比他能吸引人的眼球。黑沉沉的,让陈似锦想起刚刚学的一首诗“黑云压城城欲摧”。

  语文老师在课上唾沫飞扬地赏析这首诗,说这句话把敌军人马众多,来势凶猛,以及交战双方力量悬殊,守军将士处境艰难等情景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

  只是,幸运的李贺有下一句“甲光向日金鳞开”,而那个男人终于被黑云压断了脊梁。

  他提着粗哑的嗓子在楼顶高声呼喊着什么,底下的警察头儿拿着对讲机暴怒地说:“不要刺激他,安抚!安抚!听到没有?他老婆孩子都来了,看到亲人就好了,你们别乱说话!”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声音不低,陈似锦走得不远,她轻易地听清楚他们说的是“这个人不会跳”。

  “不就是为了几块钱吗?以为警察来了能帮自己做主,怎么可能会跳?”

  “就是就是,要跳早跳了,哪里能撑到警察把老婆孩子都找来了?”

  诸如此语,随口一注,上下嘴皮一碰,漫不经心地闲闲谈着,不过是手边的新闻,空余的话资,至于人是生还是死,说到底,没多少重要。

  边上有个年轻的男人在打电话,语气中透着不耐烦:“项目的尾款已经交割清楚了,你没钱是你的事情。你要知道这可是姜先生和姜夫人挑了许久的吉祥宝地,如果被不相干的破了风水,依你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会放过你吗?”

  陈似锦隐约觉得,这个男人便是爸爸真正的生的希望,她仰起头看了眼楼顶上的人,已经滑到眼角的泪水就这样停住了。她把妈妈往女警身边一送,转身就往那个男人身边跑去。

  结果才几步,立刻有不相干的人围了过来,把陈似锦圈在了外头,一双双胳膊架起一道铜墙,生生地格挡住了希望的步伐。

  男人没有看陈似锦,仍旧在打电话,只是语气越加不耐烦了:“舅公又怎么了?我劝您别到我这边倚老卖老,我耐心向来不好。”他说着就把电话挂了。

  急得陈似锦过又过不去,只能跺着脚尖着嗓子说:“你别挂,和你打电话的那个人能付我爸爸工资,是不是?你能不能让他把钱先给我爸爸?”

  小小的年纪,不大会控制情绪,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

  男人把手机勾在指间,半眯着双眼看陈似锦,一字一顿地说:“ 干我何事?”

  陈似锦从未见过这般阴郁的眼睛,透着满不在乎,透着漫不经心,透着玩世不恭,黑沉沉的神色中看不到属于人的情绪。

  “你可以和包工头打电话。”陈似锦咬着唇,哭得稀里哗啦的,“你刚刚在和他打电话。”

  “我打了,他跑了。”男人勾了勾唇角,把手机递给边上的人,然后从兜里慢条斯理地摸出了烟盒,“我已经尽了我的义务。”

  他捏着烟盒轻轻地抖出一根烟,娴熟地夹在指间,还没有等他吩咐,立刻有人点着打火机过来凑趣了。

  “他可能就要跳楼了。”陈似锦抖着双唇,说,“他可能就要死了,你要见死不救吗?”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男人把烟衔在唇边,然后吩咐人说:“和警察打声招呼,我没这个心情耗下去了,李少爷那边的局快开了吧?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尖锐的叫声刺破了苍穹。陈似锦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男人张开了双臂,整个身子直直地倾倒了下来,在坠落的瞬间,因为对死亡本能的害怕,男人挥舞了一下双臂。可是,他不是鸟,他的脊骨早已被压弯了,哪里飞得起来呢?他就这样摔了下去。

  陈似锦颤抖着身子看着男人摔在了地上,十层的高度,脖子没有断干净,人尚且还没有至死,男人的身子痛苦地在地上扑腾抽搐,一滩滩的血迹从他的脑后背后争先恐后的流出来。终于,在短暂的挣扎后,男人永久地闭上了双眼。

  他的右手手掌上缺了一根手指,紧紧地痉挛成团,眼睛呆呆愣愣地看着天空,看着乌沉沉的云。

  目眦欲裂。

  陈似锦的整个身子软在了地上,像是浮在地上的一摊烂泥,睁着泪眼茫然不知所措。

  六年的光阴,再回首,陈似锦甚至还能将在场的每个人的神色纤毫毕现。在楼顶哭晕过去的母亲,留着汗跑下楼的谈判专家,用裹尸布裹尸体的警察,指着谈判专家破口大骂的警察,收拾起气垫的消防员,以及,走到面前的男人。

  他凉薄地开口:“想要赔偿就来找我,我是姜辙。”

  接下来的记忆乱糟糟的,道场上的哭号,病倒了的母亲,扶柩下葬时孤单的身影,亲戚之间的指指点点,洒满纸钱的上山泥路,陈似锦都不大记得了,唯有母亲镇日里的哭声还记忆犹新。她先时还能哭一哭,后来不大有力气了,就只能从鼻间发出气声,最后索性便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看到人进来后,就抹一把眼泪。

  连哭诉的话翻来覆去都只是那几句。

  “他走了倒落了个轻松,苦了我们母女啊。”

  “我也没什么本事,丫头年纪还这么小,哪里有钱。索性书也不要读了,出去打工,工作几年,早早找人嫁了算了。”

  “苦命的哟,当初我就咬着牙死活不肯这门亲事,爸爸偏偏要把我嫁进来,爸爸你现在在天有灵,开开眼,看看女儿被你害得多惨呀!”

  隔着墙板,陈似锦听了个真切,她在小木床上翻来覆去几夜,看着天花板,手脚冰冷,只觉心已经死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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