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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_尾鱼【完结】(18)

  说:“岑小姐,我知道你是一个很会做计划的人。但你最好不要把我做进你的计划,或者想利用我做什么事——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岑今笑:“那你就别放过我啊。”

  她凑向他耳边,声音低地像在吐气,轻暖的气息在他耳廓处缓慢飘游,让他想起埃琳水母缸里那两只行动迟滞的水母。

  “不放过我的人很多,你要不要先排队?”

  说着轻掸他肩膀,像是上头落了灰。

  “和人对着gān挺耗jīng神的,我们之间没有了不得的矛盾——我建议我们友好相处。”

  “那天在温室里,你同白袍讨价还价之后,是不是也跟他说,接下来要友好相处?”

  他还记得面试的时候,这两人有目光jiāo流,关系融洽,彬彬有礼。

  “事qíng谈妥,大家就可以做朋友了,当然要友好相处。以后有冲突,再翻脸不迟。”

  卫来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眼睛里的冷锋慢慢隐去,代之以熟悉的风度、礼貌、配合,甚至好感。

  说:“好,友好相处。”

  ——

  因为延迟,没能看到想象中的血色残阳。

  到达的时候,日头几乎已经全部落下,夜色像倒扣的锅,和盖子之间露着没能严丝合fèng的一线亮,飞机就这么顽qiáng地从那线亮里挤进来,降落在热气上蒸的东非大地上。

  机舱门开启的刹那,卫来觉得自己回到了赫尔辛基的桑拿房。

  四月,这里的日间气温40度左右,地表温度可达70度。

  走进机场大厅,能脱的外套都脱了,脊背的汗粘在衣服和皮肤之间,热气在身边裹,首都的机场大厅,居然只小县城汽车站的规模,管理混乱,来往的人又复杂——岑今进洗手间换衣服的时候,他不得不在外头给她守门,挨了当地女人好多白眼。

  她很快出来,黑色吊带,外罩下摆打结的浅灰格子衬衫,牛仔短裤,头发绾了个松髻,很多细碎的发丝被汗粘在了脖颈上,拿手里的杂志扇风。

  卫来说:“见到可可树,安顿下来就好了。”

  岑今把杂志扇的哗啦响:“建议你不要太乐观。”

  出口处,卫来一眼看到了来接机的可可树。

  没办法,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么显眼,宛如神祇被凡人簇拥:在一gān穿着色彩鲜艳的裤子、掀着汗衫的下摆扇风、或着传统服饰的阿拉伯人之间,除非是眼瞎,否则谁都不可能忽略可可树。

  他穿西装、打领带、脚蹬擦的锃亮的黑皮鞋,带袖扣的白色衬衫jīng心地露在西装袖口的外面,腕上亮闪闪一块积家腕表。

  卫来故意拖时间,想看看他下一刻会不会中暑。

  然而可可树已经看到他了,兴奋地咧嘴大叫:“卫!MyChristmastree!”

  卫来还是没动,倒是岑今在后头推了他一下:“圣诞树,叫你呢。”

  可可树是混血儿,有着偏白人的肤色和典型的黑人鬈发,他的父亲应该是西方的某个风流记者,和一个黑人女人chūn风一度后有了他,然后那个女人又把他扔在了采金人出没的可可树林里。

  于是他从小采金、烧饭、做童军、继而雇佣军,然后被麋鹿的喋喋不休打动,走上了专职保镖的道路。

  第一次见面,他对卫来说:“你知道吗,我八岁之前,就没穿过内裤!人生的第一条内裤是从一个喝醉的老头身上扒下来的,那叫臭!我蹲在河边一边洗,一边发誓,我以后,要穿最好最贵的衣服!”

  多真诚,刚见面就跟你聊这么私密的话题,于是卫来jiāo了这个朋友。

  而可可树也一直在身体力行着河边的誓言:

  ——吃的用的可以不好、可以蒙混随意,但穿的东西,一定要品牌、顶尖、羡煞旁人。

  ——和陌生人初见面时,要穿金着锦,显示自己的财力、身份。

  ——和久别的朋友重见时,要盛装以待,显示自己在分别的这段时间过得风生水起,并不落魄。

  卫来走过去。

  两人互相斜乜了对方几秒,几乎是同时大笑,然后伸手、碰拳、重重拍肩。

  可可树还热qíng地向岑今打招呼:“哈罗!”

  卫来问:“这边局势怎么样?”

  “糟糕。南部更糟糕,估计要打仗了。我保护的人在南方省,那边大批的军政要员和保镖……”

  不是说“南面在打仗,北面在唱歌”吗,卫来觉得他们这趟不会往南走:“不说南边,说这里。”

  “也糟糕。前两天,有个西班牙外jiāo官在公寓里被捅死了;再前一阵子,你们亚洲的工程公司,7名工人被绑架,谈判失败,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jiāo火,营救失败,人质死了三个。再前几个月,就这个机场,掉了一架飞机……”

  卫来说:“停停停!”

  他扯了扯领口,更气闷了。

  真特么糟心。

  可可树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乐不可支,露出一口不甚整齐的白牙。

  “卫!我吓唬你的!”

  “你怕什么啊,越糟糕的地方,才越是我们的乐园啊。”

  “那些绑架、谋杀,都是有政治目的的,谁来针对你这种小人物啊!”

  卫来懒得理他,可可树是那种哪怕身周子弹横飞,也只当成劲爆音效的人。

  “开车来的?停在外面?”

  “是。不过车子出了点状况。”

  可可树解释,本来是有辆不错的越野代驾,但是他出发的时候,车子被调用了,所以,他只能在喀土穆找酒店借了一辆,较为简陋。

  “车里有空调吗?”

  只要能让他降温,简陋不是事儿。

  “没有,但是有通风系统。”

  听起来不错,卫来觉得没问题:“那走吧。”

  五分钟之后,在机场外头,尘土飞扬的泥地上,卫来看到了那辆较为简陋的车。

  突突车,国内俗称电动三轮车。

  没有车顶,车顶是块硬纸板,竖在车位后头,两边没有门,通风非常自然。

  第18章(纠错)

  卫来觉得自己没什么,但岑今说不好:几天之前,她还是穿晚礼服、有专人准备餐馔的人啊。

  “就不能找个好点的车?”

  可可树斜眼翻他:“你以为这是哪呢,整个喀土穆,jiāo通灯一个巴掌数的过来,就那还是外国人援建的,土路上多少驴车跑来跑去……”

  这卫来是相信的,但他也知道,越是贫穷落后,就越有豪华奢靡形影相生,这地方一定也有高楼、广厦、豪车、宴会,要说可可树搞不到车,他还真不相信。

  “你不是在南面保护军政要员吗?”

  “是啊,但我可以随便用他的车吗?就像你,可以随便用岑小姐的车吗?”

  卫来皱了一下眉头:好像不能。

  “再说了,谈判很可能在公海,也就是说,你们要从喀土穆往东,东面是沙漠,越往东走越穷。不是说要不引人注意吗,你们在沙漠里开辆好车,各国的卫星、间谍机构都锁定你们了,指不定怀疑你们gān嘛去呢。”

  他拽着西裤裤腿跨坐到车座上,神气活现:“岑小姐不是援过非吗,应该知道这边条件就这样,不介意吧?我沿路还可以带你们观光——青白尼罗河在喀土穆jiāo汇,风光不错的。”

  岑今笑了笑,抓住车框先上了车,坐定之后,杂志扇的频率更密:“不介意。”

  卫来没话说了。

  车开了,突突突,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国内看过的,田埂上冒黑烟的拖拉机,果然开不出多久就是土路,灰尘大,四面八方,车里一团烟尘气,岑今闭着眼睛,拿杂志罩住口鼻,好几次颠撞到车框。

  卫来横过手臂抓住她座侧下方,像是根安全带,把她身体挡在靠背和手臂之间。

  路过一片土房子,好多没房顶,不远处,传来驴倒气似的叫声。

  没能看到所谓的青白尼罗河jiāo汇,这里全城供电不足,大河沿岸,黑魆魆一片,水面倒是泛光,路过沿河的某处垃圾堆时,听到咩咩的羊叫,难怪垃圾里一股羊骚味。

  岑今忽然问可可树:“今天晚上住哪?”

  可可树扯着嗓子回答:“大酒店!”

  岑今还没来得及说话,卫来凑向她,压低声音:“应该是个小旅馆。”

  ——

  事实证明,有点冤枉可可树了,确实是个“大酒店”——砖头砌的二层平顶小楼,进门处还用水泥铺了条车道,围匝一圈的土墙上,涂了白色墙粉,上头用漆刷了两个大字:GreatHotel。

  这让它和那些没顶的、或者用塑料篷布搭顶的土夯房子瞬间区分开了,且具备了一种叫做“档次”的气质。

  有电,但电压不足,廊下的灯泡忽明忽暗,院子角落的棚下支着石头地炉,上头一口大平铁锅,黑人老板正在炒手抓羊ròu,火很旺,羊油的滋滋声融进空气。

  看到可可树他们,老板咧嘴笑,指向锅里:“就快好了。”

  岑今问他:“电和水稳吗?”

  老板摇头,拎着锅铲耸肩:“忽然就有了,忽然就停了,说不好。”

  “那先不吃了,我去洗澡。”

  客房在二楼,卫来陪着她上去,先检查房间,门窗牢固,周围视野可算是空旷,民居都离着有段距离,屋里陈设简单,屋顶吊老式的三叶风扇,运转起来吱呀响,chuáng上铺着棕榈席,另有一张折叠躺椅,还好,够两个人住。

  洗浴的地方在角落里,水泥台围圈出两平米不到,塑料浴帘,拉开看,里头一个水龙头,一个白铁盆,高处还挂了个木桶,底下凿十几个眼——卫来想了半天,想明白这是自制“淋浴”。

  他看向岑今:“我在门口,有事叫我。”

  岑今脱掉外罩的衬衫,伸手用力抓散发髻,甩掸了一下头发,这一路在电动三轮车上蒙的灰土,在昏huáng色时明时暗的光下散散扬扬。

  她跨进水泥台,斜乜了他一眼,说:“我能有什么事叫你。”

  说完哗啦一声,浴帘一拉到底,横亘吊帘的铁丝晃dàng了好久,帘上,光颤颤描摹她的影子。

  卫来移开目光。

  但片刻前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她衬衫下穿了黑色的半幅裹胸,白皙的皮肤被光打成蜜色,饱满的那一处线条都很美,延伸到腰臀、肩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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