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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_尾鱼【完结】(29)

  “功课倒没怎么做——在土耳其的时候,有个人塞给我一本分析海盗的杂志,无聊的时候,我就翻了一下。”

  卫来心中一动。

  “你看了?”

  “不然呢,拿来扇风吗?”

  “杂志上还说了什么?”

  “还说有专家谴责那个第一个付钱的船东,觉得他开了个很烂的头——如果海盗不知道还能赎船这回事,也许就没有后来那么多劫案了。截至目前,亚丁湾的船只劫持,支付出的最高赎金,是150万美金。”

  难怪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天láng星号,这一次,海盗叫出了2000万美金的高价,船东们都怕沙特人再开一个烂头。

  卫来压低声音,形同耳语:“能问一个……问题吗?”

  他想问的,应该属于商业机密,所以不自觉低声,生怕隔墙有耳——尽管墙外其实只有羊。

  岑今身子倾过来些,声音也故意压的很低,像接头:“你说。”

  真是……也挺能演的。

  “沙特人的心理价位,是多少钱?”

  岑今伸出手,指尖触到他手背,然后轻轻写了个“5”字。

  “500万?”

  “最多500万,给我的酬金是30万。”

  2000万和500万,这都不是对半砍了,要从海盗的牙fèng里,生拉硬拽出1500万来。

  卫来皱眉,总觉得无从下手。

  “有把握吗?”

  岑今笑:“开始我答应了,后来我又涨价了,我要50万。”

  “真巧,涨价那次,我好像看到了。”

  记得白袍亚努斯被她的坐地起价气的跳脚,这还不止,她还不接受一半定金制,要求所有的钱一次xing进账户,拿到钱之后再出发。

  卫来一直想不通:“他怎么就答应了?”

  “因为我跟他说,给我50万,我把赎金谈到300万。”

  卫来倒吸一口凉气。

  300万。

  海盗舍得吗?这都不是吐骨头,是直接往外吐ròu了啊。

  “小姐,你要怎么谈?”

  她说:“上了船之后,你别漏过我跟虎鲨的每一句话,就知道我怎么谈了。”

  又说:“你不信我谈得下来是不是?”

  卫来说:“我信。”

  他躺下去,双手jiāo叠着枕到脑后,chuáng上的树棍削的凹凸不平,有一些枝瘤还在,硌地他后背疼。

  他又说了一次,刻意轻佻和无所谓的语气:“我信啊。”

  岑今冷笑了一声站起,披绸裹紧,说:“那走着瞧。”

  她一路走进帐篷,卫来躺在chuáng上,看着她的身影微笑。

  自己都说不清:当她说出“我把赎金谈到300万”的时候,他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骄傲。

  她离开的背影,像个冲锋陷阵的斗士。

  去吧,去海盗的世界里兴风作làng,搅它个人仰马翻好了。

  愿意为你保驾护航。

  他闭上眼睛,将睡未睡的时候,唇角还忍不住弯起,喃喃了声:“300万。”

  ……

  月色皎洁。

  棚屋外,那只前脚被吊起的山羊认命了,脑袋耷拉到一边,百无聊赖。

  我不就看看嘛……不就舔了你一下吗……

  矫qíng。

  第29章

  卫来醒的很早,半是因为今天会见到海盗——这些人多次占据世界媒体的头条,但很难得见。

  众多西方记者为了猎奇闻风而至,却因为索马里局势太过危险,只能悻悻停留在邻国肯尼亚观望,然后喊出高价购买海盗故事。

  这甚至催生了又一新兴产业:很多肯尼亚骗子穿的破衣烂衫,打扮成海盗,找那些记者领取酬金、大肆宣讲自己惊涛骇làng的海上生活,如何血腥bào力、残忍无qíng——而实际上,其中有些人,连海都没见过。

  另一半是因为……

  得赶在村民起chuáng之前,把羊给放了,不然说不清楚——谁会相信他捆羊不是为了宰来吃ròu?

  这羊半趴半吊着,居然也能睡着,松绑的时候醒了,眼睛睁的十分迷茫。

  山羊生就一张老成沧桑的脸,卫来越看越气,伸手把它脑袋推了个歪:“滚,别让我再看见你,你最好把昨晚的事给忘掉,不然宰了你。”

  大概是因为捆了一夜,前脚发僵站不起来,山羊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开,步子迈的一板一眼,两爿屁股ròu一耸一动,尾巴还摆了一下。

  如何能忘啊,专家研究发现,哺rǔ动物的记忆力都很好,羊也一样,非但能辨认出人类的面孔,有些记忆的维持,甚至能保持两年之久。

  它会经常回忆起这个感qíng激越chūn风沉醉的晚上的。

  妈的,被绑了一夜。

  ——

  岑今也没有再睡多久。

  虽然之前总漫不经心地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条船”,但事到临头,还是没法等闲视之——毕竟是世界最大的油轮、迄今为止开出的最高赎金,以及被各国媒体渲染成为“最危险”的海盗。

  洗漱完了,吃了些gān粮,她进帐篷换装。

  卫来用折叠柄的钛碗烧水,手里撸了条速溶咖啡,等水开的差不多了,撕了口全部倒进去,拿勺子搅了搅,然后端到一边放凉。

  近乎原始的村子,永远抹不去腥咸和羊臊味的地方,忽然袅袅升起咖啡的味道,这让他觉得刺激又làng漫。

  岑今出来了,到脚踝的浅色牛仔裤,半袖的白T,相比前几天,穿的略保守。

  看来也知道在海盗面前收敛xing别——真奇怪她起初带了足足五套晚礼服,是准备在哪穿。

  她指了指卫来身边开口的行李包:“船上该有的都会有,我们东西可以少带,备三五天换洗的就行。行李都放我包里好了,你的包就不用带了,放车里吧。”

  桑托斯之前说过,村里没人偷东西,所以不需要门,也不需要锁,丢东西的事发生过,极偶尔的一两次,都是羊造的孽。

  岑今在地上坐下,取出那支金色方管,旋开。

  管身明亮泛金,可以当镜子用,膏体软的没了形,她拿指腹抹了点颜色,轻轻抹在嘴唇上。

  卫来看得出神。

  初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像明度很高的黑白照,唇红和锁骨旁的朱砂,是有人拿手指蘸了朱红,给照片上的色。

  朱砂?

  他留意去看,她真的还带那条坠石榴石的锁骨链,这么久了,行程几变、装束几变、两人的关系都翻天覆地——唯独这条项链,她从来没取过。

  一定有特殊的意义,谁送她的?

  岑今感觉到了,当镜子用的那截方管一倾,浅金色镜面正对着他的眼睛:“看什么?”

  卫来没避,直直迎上:“口红颜色很好看。”

  很适合她,是酒红色,不那么厚重,衬地她皮肤瓷白。

  卫来觉得这颜色本身就很xing感,有红色的火热和黑色的压抑,自由放纵又保守克制。

  岑今说:“我其它的唇膏颜色更漂亮,结果被人从箱子里扔出去了。”

  卫来纠正她:“那叫有礼貌地拿出、小心放置在一旁,不叫扔。”

  咖啡凉的差不多了,没多余的盛具,他抽了张白色防油纸卷成圆锥,锥尖处折了个弯角防速漏,然后把咖啡倒进去,递给岑今。

  剩下的,自己就直接拿碗喝吧,不讲究。

  她接过去,很快喝完,又递回给他。

  本来准备随手一扔——防油纸就这好处,可降解,短时间内耐高温高湿,可以折来当杯子、碗、碟子,实用又不占分量。

  心里忽然一动。

  他轻挪了一下折杯:杯口外沿,有个浅酒红的唇印,清晰到能辨出细细的唇纹。

  岑今没看他,她在补妆。

  卫来把纸杯轻搁在行李包耷拉的把手上,纸杯站不稳,摇摇yù坠,再加上有时会有风,某个一瞬间,它忽然栽进行李包拉开的宽fèng里去了。

  自己掉进去的,不赖我。

  他看向岑今:“能问个问题吗?”

  “你有不问问题的时候吗?”

  “这不能怪我,是你要我每天都写对你的看法的——问清楚点,写的也实在点。”

  “那你写了吗?”

  还在酝酿。

  “……反正jiāo货的时候不会缺斤短两就是了。”

  “又要问什么?”

  “那个,”卫来指向她的颈间,“那根项链背后,是不是有故事?”

  岑今停下手里的动作。

  太阳出来了,有光照在她手里金色的方管上,一片炫目的亮——以至于他看不清她的表qíng。

  “是,但我不会告诉你。”

  没关系,卫来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耐心:每一个问题,都一定对应一个答案,合适的时候自然浮现,不当的时机,下再多香饵,也钓不来鱼。

  “那换个问题,是男人送的吗?”

  “不是,我自己买的。”

  他说:“哦。”

  调子拖长,心里忽然轻松。

  他站起身走到车边,摸了盒烟出来,抽了一根点上:可可树给备的,大概是苏丹最廉价的烟,包的简陋,烟气特别重。

  但他不在乎,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眼前结起烟幕。

  不是男人送的就好。

  虽然到底好在哪,他自己也说不清:谈判一结束,他也得麻利地滚蛋不是吗?

  烟幕在散,散出土道尽头走过来的两个人。

  卫来微微眯起眼睛。

  ——

  两个人,都瘦高,黑人,穿敞怀的花衬衫、黑色大裤衩,用白T包着头,其中一个人戴了墨镜,另一个人……

  扛枪。

  AK系,突击步枪,枪身油亮发黑,枪口随着他的走动幅度很小地一上一下,卫来的脊背下意识挺起,喉结不易察觉的滚了一下。

  这小渔村的气氛也变了。

  本该是吵吵闹闹的早上,就像昨天,炊烟四起,孩子们去给小山羊洗澡,渔民帮着缀补拉坏的渔网。

  但不知什么时候,村道上只剩下茫然遛弯的羊。

  每间棚屋里都有人,每个人都不出来,恐惧的眼睛亮在棚屋的fèng隙后头,目光偶尔和对面人的在空地上相碰,被大太阳晒蒸着发抖。

  昨天,他和桑托斯谈起过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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