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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_尾鱼【完结】(61)

  刀疤过来,对卫来说:“进了这里,你和岑小姐要分开,她身份不同,单独关押,审判是公开的,时间我们会通知你。”

  卫来没说话,但岑今起身时,他忽然一把拉住她,眼睛却是看刀疤的。

  问:“关在哪里,牢房吗?”

  刀疤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没牢房,只有房间。”

  “我能去看她吗?”

  “可以。”

  “她有东西吃吗?有水喝吗?”

  刀疤差点沉不住气,岑今笑出来,说他:“你怎么这么多话。”

  于是,“有澡洗吗”、“chuáng上有垫子吗”、“屋里有灯吗”这一类琐碎的话题,他也就吞回去了。

  他目送着岑今跟着那两个女人离开,刀疤冷眼看他,说:“只是单独关押,你也住这疗养院,待在屋里就能看到她房间的门,有必要怀疑那么多吗?”

  ……

  本来以为这是上帝之手的秘密总部,疗养院不过是个幌子,下车了才发现,真的是疗养院。

  院子里有不少人缺胳膊少腿的人在闲坐,路过一处房间时,房门忽然打开,像是下课,最先出来的人没有腿,两手撑在地上走,看见刀疤,仰头打了个招呼。

  卫来跟着刀疤一路里走:“你们把总部设在疗养院?”

  刀疤说:“这疗养院,也是上帝之手的产业。”

  他指院子里坐着的那些人:“四月之殇,留下的不止尸体,还有无数身心俱残的幸存者,我这种少了一只眼睛的,还算是轻的。”

  “你可能不知道,很多幸存者熬过了战争,但没熬过后来——心理绝望、肢体残缺、没法谋生,社会对他们的耐心和关注有限,但他们还会活很久,这些问题,也要伴随他们很久。”

  “刚刚那个班,是手工艺授课,比如绣花什么的,有手剩下的人,可以学些技能,做点活计,养活自己——我们从今年开始,重心在转移,希望能更多帮到这些人。并不是说放弃了追缉案犯,而是……”

  “我们觉得,仇恨不是粮食,你不能靠吃它生活。事qíng总有轻重缓急,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他想起了什么:“岑小姐的审判应该明天就开始,我们虽然不像正规法院那样一板一眼,但我们有法官,有控方,也有陪审团——陪审团部分是难民,为了避免他们有偏向xing,我们也邀请了一些国际组织成员、海外捐助者,你也可以加入,我们不介意。“

  卫来沉默。

  私心里,他不希望看到上帝之手正规,反而有点希望他们挟私报复、没有章程、意气用事——这样,万一最后审判的结果不好,他一横心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有愧疚。

  刀疤在一间屋子前停下,示意他:“你住这。”

  “我的房间?”

  “和人合住。”

  卫来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防着我啊?”

  刀疤不否认:“卫先生,以你之前的表现,很难说如果岑小姐真的被判处死刑,你会不会有极端的反应,所以我们觉得,找个人盯住你,很有必要。”

  卫来笑,大步跨上台阶,走向屋子:“怎么,狙击手的教训还没学到?以我之前的表现,就算我现在受伤,你以为随便找个人来,就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子里摆了两张单人chuáng,其中一张chuáng上已经凌乱堆了些衣物用品,chuáng头挂了一个……

  游泳圈大小的、风gān的鲨鱼牙chuáng。

  第57章

  临睡前,卫来去看了岑今。

  门口有守卫,轮班,屋子没什么特殊,很普通,刚看到的时候,卫来甚至觉得跟自己在赫尔辛基的住处很像:只有基本的生活设施。

  唯一不同、甚至不同到让人窒息的,是有一面墙上,密密麻麻涂满。

  字体、大小都不同,大多是英文,也有其它语言,像临终忏悔,有祈祷文,有画的画,也有大段的留言,卫来压力陡增,岑今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这间屋子应该是专门给那些受审的人住的,来一个,走一个,现在到我了。”

  墙边有桌子,桌上摊了不同的笔,卫来冷笑:考虑的真是周到,连这些都备了。

  他牵了岑今的手,走到墙前去看。

  有人一连写了几十个“sorry”,笔画潦糙杂乱,结尾写,愿上帝宽恕我。

  有人的“sorry”是写给自己的亲人的,忏悔自己犯下的错,痛苦却要由亲人来承担,然后嘱咐自己的妻子,不要让孩子知道真相,请永远不要提起。

  有人歇斯底里:杀人的不是我!我当时是被魔鬼附身了,真实的我是没有杀人的!

  有人破口大骂:没有战争,我怎么会杀人?挑头的人应该负全责,凭什么我要担责任!

  也有人很愤怒:我只杀了这么点人,XX比我更该死,为什么不抓他!

  卫来喃喃:“这什么心态。”

  岑今接口:“那种‘我不怕穷,就怕你跟我不一样穷’的心态吧。”

  两人一起笑,笑到沉默。

  平面的墙,平面的字,身后却有一个恢弘复杂的立体世界,撇去施bào者和受害者的身份,其实都是人,是人就有qíng感、牵挂、朋友、家庭、维系,每一根线牵出来,都足以让人唏嘘。

  卫来问岑今:“如果是你,你会写什么?”

  岑今拈了支笔在手上,在墙上找来找去,最后寻到个稍微空隙的地方,踮起脚尖,写了行字。

  她写的是:愿卫来一生平安。

  落款:岑今。

  卫来笑:“你这个人,写不好中国字,‘今’字老顿笔……”

  眼眶酸涩,有点说不下去,顿了顿又笑:“你这样不道德你懂吗?”

  岑今说:“我也知道,这种时候,我不应该再有煽qíng的举动,加深你的牵挂。也许我应该表现得冷漠一点,赶你走,说我从来没爱过你,一路上都是逗你玩的,但是啊……”

  她声音低下去:“我怕我真的没时间了,我觉得我留给你的,必须是我真实的心意。”

  “如果没有你的话,现在应该是我这辈子最解脱的时候,死这件事不可怕,我已经做了很久的准备了。”

  她搂住卫来,把头轻轻倚靠在他胸膛。

  “现在唯一就牵挂你,希望你好好的,不管结果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我们约定过的。好好生活,吃好睡好,纪念日给我送花,还有,不管你以后喜欢了谁,不准拿来和我比较,什么比我温柔比我漂亮,你滚蛋,不准比。”

  卫来失笑,他一手搂住她,另一手接下她手里的笔,看墙上那行字,然后把“卫来”两个字划进圆圈,打个箭头,送到落款的“岑今”旁边,又加了两个字。

  改成:愿我们一生平安。

  落款:岑今&卫来。

  两个人都在一起了,许愿就不能许得孤单。

  他低头吻她头发,说:“会有办法的。”

  ——

  回到房间,卫来倒头躺下,直接把盖毯拉过头顶。

  可可树坐在chuáng上看报纸,过了会,报纸下移,露出眼睛。

  说:“卫,你不要这么幼稚,见面到现在,你都没跟我说过话。”

  卫来不理他。

  “我本来现在应该在乌达,抱着老婆亲热,为了你到这来,一点娱乐都没有,只能看报纸,都看得背出来了——这里连南苏丹都不如,在南苏丹,至少有酒喝……”

  卫来把盖毯拉下点,冷笑:“为了钱来的吧,跟我对碰,有意思吗?”

  可可树说:“怎么说话呢,我老婆所有的金首饰加起来,至少一斤多重,我像是在乎钱的人吗?我八岁之前就没穿过内裤,我像是扛不住穷的人吗?”

  生活中真是充满太多疑问了:八岁前没内裤穿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是我跟麋鹿商量的,知道一般人制不住你,我专门过来看着你的,以免你被女人迷惑,走错了路,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那个岑小姐,我也听说了,你不要被她花言巧语给骗了,卫!她是作家,故事信手就编的。”

  卫来说:“社评家。”

  可可树觉得没什么不同的,会写字的都是作家。

  他越说越来劲:“女人都会撒谎的,我老婆买衣服,报给我的从来不是真价,我只是不说破,卫,男人可以装蠢,不能真蠢!”

  卫来说:“岑今说的是真的。”

  “证据呢?”

  “暂时……没找到,会有的。”

  “要找多久,一百年吗?”可可树神气活现,“卫,你这话传出去,人家会笑死的。从此以后,那些罪犯都嚷嚷,‘我们是冤枉的,证据只是暂时没找到’,然后个个活到老死,这世界不是都乱套了?”

  “总之,你不乱来就没事,我就是防着你乱来的。”

  说得兴起,报纸一扔,过来蹲到卫来chuáng边:“要不……甩了她?分了就没事了。”

  卫来冷笑:“如果你老婆麻烦,你会甩了她吗?”

  “会啊,再娶一个嘛。”

  卫来气得伤口都疼,顿了顿突然翻身下来,两步冲到对chuáng,举起那个鲨鱼嘴,狠狠扔了出去。

  一秒钟的死寂之后,可可树大怒。

  “妈的有事说事,你扔我鲨鱼嘴gān什么!”

  当晚,可可树发誓,天亮之前都不会跟卫来讲话了。

  ——

  第二天,可可树醒得早,想跟卫来打招呼,忽然想起过节还没清,一张脸立刻垮下来,动作很重地刷牙洗脸,门一摔,出门溜达去了。

  卫来不受影响,盖毯一拉,照旧睡得四平八稳。

  半小时之后,可可树忽然冲进来,大叫:“卫!卫!你猜我看见谁了?”

  他冲到chuáng边,把报纸翻得哗啦响,卫来撑起身,头有点昏沉:“看见谁?”

  可可树完全忘记了和卫来尚在冷战这回事,刷地抽出一张:“找到了。”

  他把报纸送到卫来面前。

  一大张照片,占了报纸半幅,上头有七八个人,站立着鼓掌,标题是——国家纪念馆获批,即将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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