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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情人_北不静【完结+番外】(16)

  大客厅里一阵哄笑,都指着一个年轻女孩子说:“赌输了!赔钱,赔钱!”白致亚笑着告诉阿岚:“峰少以前的朋友留洋回来,非说大小姐一定会叫峰少回家,我们就敲她一笔。”

  那女孩子戴着樱桃红的贝雷帽,却是穿着浅棕格子的报童装,个子虽然不高,但是圆圆脸庞,短发弯卷,非常古灵精怪。她本来正爬在桌上划拳,当即站了起来,极有气魄地压了压手掌,“好了好了,大家各自赢了多少,留下单子,都别客气,回头跟关霄要。我老颜家的人从来除了开会的时候就没有假话,他关三少以前办话剧团跟我借三千块,到现在都没有还。”

  有人骂道:“提什么话剧团!还当他三少名头有多么响,招摇过市找我反串《黑奴吁天录》的黑奴保姆,结果被禁得上了头条,他自己赔钱挨揍不说,害得我穿着女仆装蹲号子,差点被我爹打成真姑娘。”话毕屋里又是一阵疯笑。

  参谋本部的同事有几次去锋山府开过会,那些同事差不多也都在,还有些人阿岚没见过,大概都是关霄从前读书时结交的朋友。阿岚把点心洋酒安排好,便走出去,回身掩上门,坐在台阶上穿鞋。天气太冷,呼出的一团团白气都像要凝结似的。手上一亮,一道光打了出来,照亮前方空旷夜幕,竟然真的开始下雪了。

  阿岚还没见过金陵的雪,呆看了一会,才说:“三少?”

  关霄插着口袋靠在门上,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条毛绒绒的红围巾来搭在阿岚脖子上,“快穿。”

  那围巾虽然质地极好,摸起来柔软温暖,但做工十分粗糙,毛圈有的大有的小,显然是山上的老用人打着玩的。阿岚谢过围巾,便继续穿鞋,只听关霄说:“司机在家吗?”

  家里一直都有好几部车停着,司机也常在门房候着。他问得没头没脑,阿岚说:“有啊。三少问这个做什么?”

  关霄说:“厨房做什么了?”

  阿岚笑道:“我走的时候还早呢,不知道做什么。不过李叔好久没正经做过晚饭,大概要做参鲍鱼蟹吧?”

  关霄也掌不住笑了,信手摸出打火机和烟,点起一支吸了一口,眼圈在他翘起的鼻尖上绕着散开,“怎么你也学得油嘴滑舌。参鲍鱼蟹都是发物,吃什么吃,吃点稀饭得了。”

  阿岚说:“总不能请客人来家里吃稀饭,就像三少你不也叫了点心洋酒。”

  “谁请客人吃稀饭呢?”颜浓浓钻出门来,“哇”的一声,“一回来就见雪,我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冰姑娘,”没等关霄骂她不吉利,又说:“谁请客人吃稀饭?”

  阿岚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锋山府不请客人吃稀饭。”

  金陵有一阵子没下雪了,里面的人都钻了出来,在廊下喝酒的喝酒吃起司的吃起司,都觉得自己像前清的贵族,在想象中把罗马式大理石柱换成雕廊画栋的回廊,他们在玻璃房里吃鹿肉品新雪,就差吟诗作对。颜浓浓突然想起了什么,“金陵有蛇肉馆子吗?”

  庞希尔从前就跟颜浓浓最要好,嘲笑道:“你是去巴黎,又不是去广东,怎么不吃臭起司,反而吃蛇?”

  颜浓浓伸手去捧坠落的雪花,仰着小小白白的脸孔,头也不回,“就是因为在巴黎,广东菜才贵呢,连我都吃不起。关霄,到底有没有啊?”

  关霄抽着烟,“我替你问问,看你要吃什么蛇。”

  颜浓浓随口回答:“眼镜蛇。”

  关霄很慢地掸了掸烟灰,盯住了颜浓浓的红色贝雷帽,“眼镜蛇有毒,你吃些别的吧。百花蛇,乌梢蛇,赤峰锦?”

  颜浓浓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其实我没吃过,瞎说的。百花蛇名字不错,好吃吗?”

  白致亚不知道昨晚的事,又喝了酒,当下还憋着坏,把胳膊搭在庞希尔肩上,“颜小姐,我跟你说,锋山府现在的厨子是大小姐花了大价钱从广东请的,有时候连校长都要借去用,他家最会张罗这些。你管他什么蛇,点了菜去他家吃就是了。”

  锋山府很少请人吃饭,但一有宴会,林积少不得要打起精神来应酬。庞希尔吓了一跳,“别瞎撺掇。”

  白致亚说:“什么瞎撺掇?你往总务厅调才是瞎撺掇呢,高仑就是个处长,又不是编译处的,你当他有什么神通?而且你也该擦擦眼睛,他是什么好人不成?府公当年说他一句圆滑,他还当成是夸他似的,你我以为他傻,可府公出殡的时候难道你没看见他在墓上吐口水?”

  庞希尔也变了脸色,“我管他是不是好人!我是学编译出身,骑兵炮兵辎重兵,哪个用不着编译?可现在编译处做得了什么?成日整顿党务清除异己,在东北的日本人是司马昭之心,这里一群人却在装瞎。革命革命,复辟复辟,府公辛苦了一辈子,可拿枪的还是那么些鼠目寸光之辈。我是拧不起来这几万万人的心气,但难道我就活该看着吗?”

  白致亚也来了气,“都是喊着府公的校训毕业的,谁看着了?现在兵无实额、枪无实数、官比兵多、兵比枪多,蒋仲璘又死了,难道我就没有——”

  众人顿时一静,因为蒋仲璘身份特殊,又死得不明不白,一向是个忌讳。颜浓浓已经冷得不行了,拉着庞希尔钻回去,“淋雪吵架,你们也不怕冻掉皮。我吃个蛇肉罢了,瞧把你们心疼的,难不成是蛇给你们发工资?”

  关霄夹着烟,侧身冲门里说:“去我家吃吧。这两天忙,改天张罗到了眼镜蛇,一定叫你。”

  车在雕花栅栏外停着,阿岚的手指头已经冻僵了,早就穿好了鞋子围好了围巾,坐在廊下看了半天的雪,这时回过头,门外又只剩关霄一个人,瘦长的指尖萦绕着灰白的烟雾,指间亮闪闪的看不清是什么。她说:“三少,你们说的我听不懂,但这一下雪,明天再要下山就路滑了。”

  关霄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又说了句她不懂的话:“冷到人间富贵家。”

  作者有话要说:  【注】冯英廉《咏雪》:填平世上崎岖路,冷到人间富贵家。

  ☆、孤儿

  今天本来是颜浓浓的接风宴,但白致亚和庞希尔吵了两句,气氛再也起不来。国家未破,山河先碎,年轻人一脚踩在前人的失败里,手握空壳枪面对着坚船利炮銮舆强权,双手乱抓,只能抓到虚空前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关霄那样万事不留心。等到十点半钟,偌大会客厅里已经没人说话,各自抽烟发呆,连颜浓浓都趴在沙发上逗猫逗得睡着了。

  关霄一向不掺和这些事,只是一个个打电话把人安排送走,拎起大衣开车下山。

  雪下得深了,昏黄街灯映着静静的雪花,大臻饭店里的爵士乐声流出街道,珠宝捐客正跟车里的丰润女人耳语,微笑着凑得极近,几乎是在亲吻那香郁的鬓角。

  西点店正在准备关门,戴白色高帽的法兰西人是绿眼珠,瞳色极浅,隔着柜台对买蛋糕的白人小孩子说法语的“生辰快乐”,那孩子有一对浪漫湛蓝的眼睛,却似乎天生不足,满头银发,十分消瘦,西点师原本严厉的神色于是带着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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