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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情人_北不静【完结+番外】(62)

  话音未落,劈头一个耳光冲她砸了下来。曹祯戎面色隐有烦躁,把好奇注视的行人瞪得转回身去,这才说:“三少有他爹的名望护着,你有我这艘船护着,没人会动你们,别人全都是送死,就比如那个庞希尔!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前赴后继往车轮子底下躺,殊不知兴亡自有定数,这天底下芸芸众生,哪个斗得过盛世煌煌?别张口闭口站着跪着,哪有人竖着进棺材?”

  其实道理十分简单,今日学会了跪下,明日未必便忘记了站起来,可一生过去,恐怕真要不知道原来还有站着这码事,大概每个人都曾经懂过。林积突然想起了隋南屏,在一瞬间茅塞顿开,很多时候不是人天生懦弱猥琐,他们只是老了而已。风吹雨打一生过半,再多锐气都被磋磨成光润媚俗的鹅卵石,不管是站着还是跪着,似乎都比不过活着。

  可人所能摸得着的不过一生罢了。就算人生真有百年,林积无法想象自己在百年尽头回想一生,发现竟然连蓝天朗月的样子都不记得。

  林积想说“但我既然凭自己站起来了,再逼我跪下的,一定是错”,但看着曹祯戎面上的风霜沟壑,突然觉得既然这样一个人也会独善其身,争论对错这件事本身就十分荒唐。她只轻声问道:“若回到二十年前,曹伯会选别的路么?”

  那艘船正要开了,汽笛声懵懵然传向海上,曹祯戎的呼吸蓦地一静,拉起她向回走,“跟我上船。”

  林积挣开他,摘下呢帽来,理了理长发,有些气喘,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促声道:“曹伯当初也没有想过会赢,只是不论输赢都要争,唯此才不负活着。对不对?”

  人潮之外传来一声轰响,人和人连成的屏障猛然一震,纷纷踮脚回看,只见海上那艘格外豪华的轮船竟然烧了起来,又是“轰”的一声,这次全然烧成火海,灰烟冲天。

  曹祯戎握着她肩膀的手猛然一紧,林积突然想起刚才那几个绕着人走的亲兵。时代支离破碎,赤子被大浪淘尽,唯有蛇虫鼠蚁阴沟互搏。那几个亲兵是曹祯戎从西南带来的,所以放手任由他们自由来去,但他们刚才就是在躲林积,分明是做贼心虚,果然背转身就烧了曹祯戎的船。

  船务中心前排队的妇人抱着嚎哭的婴儿,无奈安慰道:“不怕,就当是过年看爹爹放花炮,行不行?”

  曹祯戎始终没有说话,仍紧握着林积的肩膀。林积把他的手拿下来,“曹伯,谁也护不住谁,但哪怕是进棺材,我也偏要竖着。”

  火光簌簌传出半里之外,尖锐光色飘过林积的柔婉眉目,平添十分嚣张,竟有种不疾不徐不退不让更不合时宜的帝王相,声音却极低,“你不愿苟且,他们便要踩在你头上。曹伯,这世道如铁索横江,你我不能造桥铺路,至少能不同流合污。”

  曹祯戎终于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抽过她手里的一叠纸币,转身便到船务中心去。长队依旧排着,他也不管旁人眼光,径直将纸币拍在票务员面前,“两张票,去金陵。”

  ☆、他的燧石

  这年开春便雨水不停,天像是被撕出一个漏口,一场雨由暴雨变成持续不断的大雨,到了第三天,仍旧是风雨苍黄。

  曹祯戎的讣告登载在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二版便是特别调查委员会出具的事故原因报告。如果仔细看,也能发现死亡名单,“林积”的后面跟着一行小字,用不到十五个字说明了一生行藏。

  金陵的南山窝棚照旧是黑灰色的满地泥泞,路边的早点摊子拉起一个简易的雨蓬,下面坐着各色行人,脚夫也有,司机也有,记者也有,各自埋头吃饭。只有一个穿西装的青年吃得不甚专心,边看报边吃,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推眼镜,懒懒散散,像是腾不出手来拿筷子似的。店家嫌他占地方,但这人戴着一只硬呢礼帽,把神情遮得严严实实,一张脸皮金刚不坏,非常“南山”。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男孩子有气无力地喊着“卖伞”,从路边刷了过去,那青年终于抬起头,挥挥手,指间夹着一张纸币。男孩子喜出望外,连忙跑回来,接过钱,又给他一把伞。青年拿过伞理了理,随手把早餐钱压在豆浆碗下,撑开伞便起身走了。

  店家一阵郁卒,这人原来是把他的早点摊子当商场。

  青年撑着伞走路,仍然插着口袋,看似散漫,但他虽然瘦弱,但个高腿长,几步就追上了那个男孩,一拍肩膀,“喂。”

  男孩知道自己的伞价廉物不美,以为顾客要跟他理论,十分不耐烦,正要开口骂人,一转头便是一愣,因为这人长得十分扎眼,虽然短发衬得面颊线条稍微有些像报上登的那些阴郁的白俄人,但皮肤极白,五官柔艳多情,明显是个女人。

  南山出来的男孩子没一个知道怎么对付女人。他恶声恶气道:“做什么?”

  她从皮夹里拿出钱来,“会发电报么?”

  “你才不会发电报。”

  她很好脾气地笑笑,“我要是会,也不必找你了。”

  男孩子飞奔着去发了电报,又飞奔着把回执单拿回来交给她。她倚在破破烂烂的檐下抽烟,青蓝的烟雾萦在眉目之间,显得神情极为莫测。她接过单子扫了一眼,男孩说:“处处搜捕,是不是在搜捕你?”

  她都“死”了,当然不是在搜捕她,只是被搜捕的人列席特别调查委员会,弄得形势分外诡谲。

  林积又抽出几块钱来给男孩,转身便走。雨势渐大,那把伞果然不行,没走几步便有些握不住,几乎要被风卷上天去,但也顾不得什么,因为男孩所言非虚,确实连南山都有不少便衣,不过全像没头苍蝇,逢生人便抓。

  她从前在锋山府见过这些人的手腕,王副官也教过她怎么甩脱“尾巴”,于是脚下转了个弯,拐进一处小巷。身后脚步渐近,她不慌不忙地走着,那人便也不慌不忙地跟着,见她低头插着口袋,似是全无发觉,一时放下戒备。她却突然快步走了起来,他连忙跟上,前方蓦地涌出一群人,当中的一个女孩子盖着红盖头,正是个新嫁娘。

  人群簇拥着,他一时跟不上来,林积回头看了一眼,便换条路走了回去。她在南山当然有房子,只是不能回去,身上的钱也不大够,便短租了一个空窝棚,先让曹祯戎住,自己出来给徐允丞发电报。她边走边想,冷不防只见前方闪过一条黑影,心里一沉,知道那人又叫了同伴,于是又转了个方向。

  小巷里黑漆漆,又下着雨,风声呼呼,脚步声都听不大清,越发觉得森寒可怖。林积在巷子里转来转去,虽然也记了路,但心神不一,终于还是忘了方向。一阵风卷来,手中的伞终于哗啦破掉,伞面在两侧屋檐磕磕碰碰,被风卷上空中。林积握着伞柄,同时只听身后清脆一响,声音离得近,极为清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林积缓慢地攥紧了伞柄,那人在雨地中走了一步,拿枪托磕了磕墙面,示意她放下东西转过身去。林积别无他法,硬着头皮把伞柄靠在墙边,慢慢转回身。那人的枪便稍微移开,同时林积猛地出手拾起伞柄向对面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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