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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因瓶人格_四十九盏灯【完结】(94)

  所以他对“死亡”并不陌生,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内,在他看来“死亡”不过是与“呼吸”“心跳”一样的生理现象,是每一个人的归宿。

  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ICU,那时候丁穆炎还是个菜鸟, 他至今还记得那位病人才四十多岁, 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好像睡着了, 他只是低头写了个字, 再抬头心率直线下降, 仪器疯狂报警。那一瞬间他自己的心跳一下子飙升到一百八,只来得及回头喊了声“老师”, 主任已先一步冲了过来进行抢救。

  一整晚他没有合过眼,心肺复苏做得他双臂发麻,主任一脑门子汗,所有人都在奔跑,他脑中除了机械地听从指挥已容不下其他事。

  但那位病人终究还是没抢救回来,天亮时,主任宣布他死亡,家属哭晕在走廊里。

  主任板着脸回办公室补病例,他口述让丁穆炎打字,说了半天看丁穆炎呆呆地不动,一抬眼愣住,随即凶狠地骂道:“你哭什么!你哭成这样脑子还清醒吗?还知道自己下的什么医嘱吗?手抖成这样还能救人吗?你这种素质还当什么医生!给你爸妈丢脸!”

  丁穆炎抹掉眼泪,说了声“对不起”。

  从那时起他意识到,死亡还是不一样的,是枯黄的叶离开树枝,是凋谢的花零落成泥,是机器运转戛然而止,是一切不可逆转的终点。

  他开始惧怕“死亡”,无法再感知这个世界,身体会开始腐烂,血液不再流动,肢体变得僵硬,所有美好都会远去。

  他抗拒自己的死亡,同时抗拒着病人的死亡,每一次救治都竭尽全力。与姓甚名谁无关,与生命有关。他牢记他说过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手术室中,他望了眼已被无菌布覆盖的萧淮:“开始吧。”

  手术室外,萧进也见证了一场场生死。

  萧母被带去一间办公室等候,萧进坐不住,陪着聊了一会儿,在走廊里徘徊。

  他看到陆续有病人进入手术室,有的是自己走进去的,有的是躺着被人推进去的,他们神情凝重,跨过这扇门,便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一位护士来提醒他去家属等候区,不要在走廊里逗留影响人员进出。

  萧进应了声正要走,一群身上带血的医护围着推床呼啸而来,后面再跟着一群哭天抢地的家属。

  他绝对没有用错“呼啸”这个形容词,就像狂风一般袭来,夹杂着浓重血腥味,从面前一闪而过,冲进了手术室,只一眼他看清床上躺着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男子。

  当贴着“手术重地闲人免进”八个大字的门合拢时,那位刚刚提醒过萧进的护士把那群激动的家属拦在门口。

  萧进隐约听到些“跳楼”“自杀”之类的字眼,一个中年女子哭得几个人都扶不住。

  生命微不足道,一个不起眼的小伤口就能毁了一条生命,生命深刻沉重,人们为之流泪为之欢笑,生命弥足珍贵,总有些人在为自己为他人的生命奋斗。

  萧进走进等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广播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电视机上循环播放医学宣教视频,另一张屏幕上显示出每一位病人的手术状态,父亲的名字后面是“手术中”。忽然之间,他想起他看过的医院宣传视频,望着这三个字,幻想丁穆炎做手术时的模样,萧进心中一片平和。

  完美切除肿瘤,丁穆炎深深换了一口气:“关颅。”

  走出手术室,他看见了一张张期待的脸,有朱院长、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领导、萧母、当然还有萧进。

  当他说出“手术顺利”四个字时,众人松了口气。他详细交代了手术情况和注意事项,萧进在一旁听着,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这边朱院长在安抚萧母,萧进走到丁穆炎身边压低声线:“谢谢。”

  丁穆炎与他对了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了长时间紧绷后的松懈。

  半个小时后,萧淮苏醒被推回病房,虽然称不上忙碌,但身边不能缺人,一直到傍晚萧淮才彻底清醒,跟家里人说了几句话,心里的石头才终于落地。

  萧进终于抽空去找丁穆炎,于情于理还是要正式说声谢谢的。

  得知他在办公室,萧进熟门熟路地敲门,但好半天没有任何动静。他拧了拧门把手,门没有锁,推门而入,发现办公室里没有人。

  不在办公室的话他会在哪里?

  萧进走进办公室转了一圈。丁穆炎的办公室位置极好,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朝南开,白天有自然光的时候给人明亮宽敞的视觉感,此时太阳西下,房间里的暗了一些,霞光为洁白的桌面铺了一层金红。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萧进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丁穆炎刚才在办公室的话为什么会没开灯呢?

  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萧进差一点跳起来:他走了?

  那天若不是被紧急从机场招回来,他人早就在美国了。说什么手术后两清,不是指父亲出院,就单单指手术,现在手术完成,所以立刻打包走人!

  办公室那么干净,书放得那么整齐,连办公椅都推到了桌下。

  他走了!

  他说到做到,做完手术就走了!

  这个绝情的家伙!

  萧进的心咚咚跳着几乎要炸开,他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从未有过的虚无感将他淹没。

  去机场把他抓回来!

  他猛地冲出办公室,没跑出几步,迎面跟人撞在一起。

  “啊!”丁穆炎捂着额头靠在墙壁上,疼得他眼睛都红了。

  萧进见到丁穆炎,呆愣了片刻。

  他没走!

  他还没有丢下自己不管!

  就好像刽子手已举起了刀,有人骑着马赶来高喊“刀下留人”。

  萧进欣喜若狂,但又为自己的失态而羞愧,干巴巴道:“你去哪儿了?”

  丁穆炎一惊:“你父亲有情况?”

  萧进心头一热,没想到他第一反应是关心父亲的病情,尴尬地说:“没……没有……他状态还不错……”

  丁穆炎当即沉下脸:“那你吼什么?”

  “我没吼……就问你去哪儿了。”萧进小声辩解。

  “上厕所你也管?”

  “你上个厕所还关灯?”

  “节约用电不行吗?”

  丁穆炎进办公室打开灯,有了光,有了丁穆炎,办公室也不那么冷清了。

  萧进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

  丁穆炎白了他一眼:“有事的话可以叫护士,她们会根据不同情况找不同的人解决,不用特意来找我。”

  萧进一连嗯了好几声,当然不敢说以为他跑了:“我有其他事找你。”

  “什么事?”丁穆炎问得客气,但脸上分明写着:肯定没好事。

  “送你个红包,感谢你为我爸做手术。”萧进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双手奉上,警惕地朝天花板扫了一圈,“你这儿没摄像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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