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骏听他这么一提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方行直接在群里圈了那个游戏公司的原老板，问他们主美是什么来头。霍骏这时候想起了那个设计师的名字，于是紧接着问了一句：“Kaneko？”
对方老板过了片刻才回复：“这个……确实是抄的这位大神。”霍骏怔住了。
方行也跟霍骏详细说了一下，这个游戏最初就是一群国外的独立游戏人搞起来的，风格独特，玩法新颖，口碑更是爆棚，但他们没有像一个商业游戏那样去发行运作。所以这个“红”也只在小圈子里，国内几乎是没有人知道。方行投的这个小公司就是看上了这点，才打算照抄一个版本到国内来。原本那个游戏里确实有很多东西是Kaneko画得没错，但他们这个，其实只是在做翻版。
老实讲这事实跟霍骏一开始的认知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套皮的程度多少而已，但霍骏忽而觉得不可忍受。小朋友来问他对宣发方案的意见，霍骏让他们先搁着。他自己去找了那个独立游戏来玩。他在这个过程当中发现了为什么他们换皮的时候不把画风一起换掉，因为只有Kaneko的风格才能毫无违和感地跟整个游戏的世界观融合在一起。
霍骏同时也下载了他们要推的这款游戏的安装包，他有种憋着一口气的感觉，想看看这两款游戏到底有多相似。游戏架构不简单，不管是哪一个打到通关都需要时间，霍骏那几天一直在做这件事，其他人只当霍骏对手底下人出的方案不满意，这是准备自己上了，只有韩思莱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两人这几天见面不多，但韩思莱还是敏锐地察觉了他情绪的细微变化。
他问霍骏怎么了，霍骏盯着韩思莱的眼睛，这双眼睛干净通透，映出他的样子来，叫霍骏几乎无地自容，他问：“如果，你有不想做但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你会怎么样呢，莱莱？”
韩思莱在片刻的停顿之后轻轻地说：“有很多呀。”
“也对……”霍骏轻轻叹了一声，就不再往下说了。
韩思莱眼里都是对他的担忧，“霍先生，你怎么了？”霍骏摇头不语，岔开话题问他：“你还在学那个人的设计呢？叫什么来着，Kaneko？”
韩思莱笑了笑，说不能再学了，再学下去自己就越画越像他了。他一开始是没有入门，所以找了特定人的作品来学习，看他怎么构图，怎么通过线条和色块去表达氛围和情绪，现在韩思莱大概掌握了这样的“术”，就不敢再怼着一个人的作品练习，这个“道”还需要他自己悟出来，他得有自己的风格。
霍骏不由又多看了他几眼，韩思莱如今不是刚毕业的年纪，已经不能用青涩去形容了。女性的美可以用风情和韵致去修饰，霍骏觉得这些词用在韩思莱身上也同样合适。韩思莱慢慢地从那幅精致漂亮的皮囊里面，修炼出了属于自己的气度。就是这么个霍骏一开始瞧不上的小东西，现在温和又坚定地跟他讲：“霍先生，我也是有野心的啊，我的东西如果都不能让别人认出来是我，我还不如一直吃这张脸的红利呢，何必为难自己去学设计。”霍骏简直要爱惨了他，他抱住韩思莱，在他脖颈之间嗅着属于韩思莱的气息。
老东西心里想，莱莱，你不能对我失望……
霍骏以前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他有自己做广告的原则，会考虑自己的亲人看到这个广告会不会以他为荣，还是会因此遭受损失。他不做三五产品的广告，因为自己的母亲看到也可能会买。他不做并不值得买的东西，因为他见过很多年轻人为了别人兜售的生活方式付出高于自己可承受的东西。那时候他骄傲地说产品首先要自己认可，才能用心去做出好的宣传，而世易时移，他在工作中做出的妥协也不算少。不过霍骏永远记得在心里给自己划了一条线。人活着，总得给自己，给别人一个说法。
隔天霍骏招来底下人开会，彻底改变了宣发的方式，“所有口碑向的内容我们都不做，没必要去买大V的推荐，也不买软广的好评。”做执行的妹子不理解：“可是，有大V的背书，他们的粉丝才更容易接受啊。”
霍骏冷冷打量对方一眼。他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有人说错了，他会像一只优雅的猎豹，眯着眼慵懒地把人往陷阱里面引，直到让人发现自己的错误。但今天不是，他面色冷峻甚至阴沉，是准备好了要独断到底的。
“只投买量的广告，根据用户下载和点击收费的就可以了，”霍骏道：“这次不是给客户做，我不需要有多好看的曝光数据和好评。我也不希望多花一分钱去买红人的推荐。既然研发信得过这个产品，我们就去买量，直接把九宫格图片塞到用户跟前，看他们自己会不会去下载。”
大家察觉出来霍老板今天心情不好，心里都满是疑惑，却只能谨慎地问：“所有预算都这样做吗？”
“没错。”霍骏说完就离开了会议室，他想也许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后一个平衡。可是这样还不够，他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说法，如果将来有一天，这个产品的广告被推送到了韩思莱跟前，他也没有办法给韩思莱一个说法。
第39章
游戏上线之后意外刷爆了所有社交平台，在洗脑般的高频广告轰炸之下，第一周下载量破了同类型的纪录。所有人都在给霍骏打电话，说霍老板这次真是做得太漂亮了。方行更是高兴，后台的氪金数据是他最乐观的估计里面都没想到的：“老霍啊，咱们这次可是真的够吃到下下辈子了。”霍骏表情麻木地看着人们分享关于游戏的信息，脑中一片空白。
两个公司换股，这意味着霍骏他们广告公司的收入也水涨船高，每个人都沉浸在欢欣的气氛里，知道今年收入不菲。霍骏跟方行打了招呼，开车回家，他直接关掉了手机，借此逃避无数的恭贺之词。
小金毛已经是个中型金毛了，因为成长环境比较艰难，所以格外成熟一些。它感觉到主人心情不好，很善解人意地跑去蹭霍骏的腿。霍骏心不在焉在它头上撸了两把，关上了卧室的门，自己拉起被子蒙头就睡。汪汪挠门未果，最终只能趴在卧室门外发出呜咽的声音。
霍骏知道很多职业在正式入行之前是需要宣誓的，以此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时刻提醒自己，让所做对得起自己的所学。霍骏的职业没有誓词，这个行业本身就诞生于金钱至上的商品社会，与理想和崇高似乎都没什么关系。同样的事情，他见过别人做的还少么，还不是照样可以把更不堪的东西包装得天花乱坠。有人会觉得他们是错的吗，霍骏自己都不懂。他无法跟任何人去说，他的下属遵循他的指令工作，如果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做的，让其他人如何自处？他也无法跟方行，跟游戏研发方去说，他从中得到的还不够么，这一次的成功让他之前积累的所有财富看起来都微不足道了，他有什么资格去说他不高兴呢？
霍骏头很疼，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金毛在外面用力挠门发出响亮的叫声，霍骏直起身来，在汪汪叫声的间隙里听到有人敲门。他走出去，透过大门的猫眼，看到了韩思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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