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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救赎_郑小陌说【完结】(29)

  苏惊生啊一声, 软软地问:“去哪啊?”

  左忱说:“外省。”

  苏惊生继续问:“哪个外省?”

  左忱说:“东边儿那个。”

  苏惊生:“……”

  这种来往不用超过两个,苏惊生就知道没戏了。左忱从不曾在这方面给他失望,但她也几乎不会提前告诉他什么。

  他闷声说:“好吧。”

  他跟着左忱靴跟的足迹, 一步一点,随口说:“好像考完试后会换一批老师,监考老师也都是初中校区的。”

  左忱没说话,但苏惊生知道她在听。

  他说:“刚上学那会欺负我的那个男的,他爸爸可能会来监考。”

  左忱出声:“刘漳的爸爸?刘国才么。”

  苏惊生眨一下眼睛,“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啊。”

  “……”

  左忱又不说话了。

  苏惊生前赶两步,伸手拉住她一根小指。左忱动动手,没什么反应。走过一条街,苏惊生掌心的手指添到两根,左忱还是没有动作。

  小爪子尖伸长一点,再多握住一根。

  “热。”

  于是整只手都抽出去,抄回薄风衣口袋里,在每个人的意料之中。

  这是一场熟悉至极的游戏。

  苏惊生的手追进口袋,掏出她的手掌,重新牵住那根细长的小指。左忱皱一下眉,声音冷淡,“别拉着我,像个男生一样好好走路。”

  苏惊生慢慢抿起嘴,手却没松开她。

  苏惊生已经过了追问的年龄,他不再问为什么男生不行。他知道男人上街很少拉着长辈,很少走在女人身后,很少不玩摇滚留长发,也很少因为小说哭出声。

  这些很少不是他们不做,不会,而是不能。

  男人并不是全部都愿意不穿粉色,愿意在鬼屋中走在最前头,也并不是全部愿意吃饭坐主桌而妻子坐厨房,只是必须如此。

  好吧,也许坐主桌是有部分男人愿意的,很大一部分。

  那像阳/具一样膨胀的男权。

  但他天生不具备这些必须。

  在试图了解自己时,苏惊生搜错了关键词,他将第三性扔上词条,误读了过多的波伏娃与萨特,还有群体溺死女婴的田野调查数据。他在选择上微妙的走偏,却延续了困惑,还有摇摆不定的灰度。

  集体活动中,班级分为男生组女生组,苏惊生在男生组。

  所有人并不非常排斥他,好看的面孔总是能融洽气氛。但苏惊生常感到古怪,如同一个难以令人折服的小说女主人公,用背心裤装武装起来,混迹战场,七进七出。

  他是被自己童年无知硬拎上台的大胡子,翘着兰花指唱老生。那身影在他人看来只是清秀无害,他却日渐感到自卑的深恶痛绝。

  说来,这些素质左忱反而比他过硬。

  她比他更像一个中国当代意义下的男性。

  有时放学去找她,左忱还没结束工作,他坐在另一间屋,隔着磨砂玻璃看她对员工讲事。偶尔这时,苏惊生心中会有嫉妒漂浮,羡慕她有能选定一己道路的坚固自由,也憎恨她愿他愚鲁的态度。

  而当她转头向他,快乐又总能盖过其他所有。

  苏惊生看着对街亮灯的餐厅,手中那根高温的尾指渐渐握到分辨不出来。他在脑海中反复掂量,天平上称重亲密和想脱口的话。

  手中的指头一动,猛然抽走,肩头被人揽住虚带进怀里。

  苏惊生已经是班里最高的男孩了,可他才只到左忱的下巴。头顶声音低低,左忱说:“看路。”

  天平被打翻了,苏惊生惊醒过来。

  下次吧。

  他吸口气,将碎在地上的句子扫到角落,跟住左忱踏进餐厅。

  下次再说。

  餐厅里吃完饭,两人回到新家收拾到晚上九十点,第二天苏惊生照常去上学。

  开学第二周的周一,全年级开始重分班大考。

  监考老师都是初中校区来的,一个半小时换一场,场场是生面孔。苏惊生成绩中上,坐在第二个教室第三排靠窗,考完了他不上厕所,也不怎么抬头,两场下来直到吃中饭,他连监考老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下午最后一场考语文,监考老师进来,卷子一放,话从讲台后传过来。

  “考试时间一个半小时,一个小时前不允许交卷,有手机的都关机啊,别的老师抓着可能就是警告一下,我抓着可直接让你们去教务处接处分了。”

  苏惊生捏笔的指尖一下变白,缓慢的回过血色。

  教室里几声轻微骚动,苏惊生极快地抬了一下眼,扫过讲台后的人。

  中年人梳一个背头,鬓角有灰色,金架无框镜,白衬衫西装裤,领带打得很整齐。他微微发福,眯着眼在开试卷袋点数,嘴里吐出一点舌尖来,显出和年龄不相的俏皮。

  苏惊生低着头发了几秒愣,慢慢又从眼睑上望他。

  这一眼,被他逮住了。

  他调动五官,冲苏惊生笑了一下,儒雅就像长在那张脸上,亲和力炸开花粉,弥弥散散。

  苏惊生猛低下脸,头缩进肩膀,藏进内脏里去,全力埋住红起来的耳朵。

  整场语文考试,他砸得一塌糊涂。

  下了考场,苏惊生收拾书包往外就走,中年人在身后叫他。

  “同学。”

  苏惊生当没在叫自己,快步向外走,身后又是一句,“苏惊生。”

  “……”

  苏惊生没办法了。

  他停下转过身,视野中探插进来一双皮鞋。那应该是双很贵的皮鞋,擦得亮亮的,鞋梆稍有点土。

  中年人在他头顶说:“你是三班的苏惊生吧?”

  苏惊生低嗯一声。

  中年人声音带上笑,“你变化有点大,我差点没认出来。我儿子刘漳和你一个班的。”

  苏惊生压着头,公事公办地叫:“刘主任好。”

  刘国才拍了下他的肩膀问:“考得怎么样?”

  苏惊生说:“还行。”

  刘国才出了口气,说:“你对老师不要有抵触情绪,我教育过刘漳了,他没再欺负你了吧?”他按在苏惊生肩上的手晃一晃,苏惊生也跟着晃一晃。

  苏惊生说:“没有。”

  刘国才说:“那就好。”

  苏惊生不知道接什么,又不说话了。

  静了一下,刘国才问:“语文考得还行,那喜欢上语文课吗?”

  “……”

  苏惊生喉咙紧了紧。

  后退半步,刘国才的五指顺着肩胛滑脱,留下一些热意。他低声说:“老师我放学有门禁。”

  刘国才啊一声,赶忙说:“行行,那趁着天早赶紧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苏惊生说了句老师再见,转身飞快地跑出校园。

  晚上回家吃饭,苏惊生思考了很久,本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左忱,可她回家鞋一脱,拿了瓶酒就进浴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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