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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莉_简梅【完结】(19)

  “是谁?”我应门问。

  “是我。”小崔说。“植莉姐。”

  我打开门。

  “有事吗?”

  “郑先生请你到小客厅去一趟。”

  “好的,我这就去。”

  小崔传了口讯就回房了。我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关上房门。我迈下楼梯。楼下静悄悄的,但大厅和小客厅的灯光都亮着。厅里的大玻璃门关好了,拉上了洁白的帷幔。我一脚踏入小客厅,看见郑先生舒舒坦坦地靠在沙发里,三扇窗户全洞开着,一枝蔷薇从露台探进窗户,紫红的蓓蕾含苞欲放。郑先生悠闲地安坐在那里,手里慢慢转动着一只玻璃酒杯——杯子里有半杯深红色的葡萄酒。我进去后,他让我像上次那样,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然后问我:

  “要不要来一杯?”

  “我不会喝酒。”我说。

  “植莉,你从来没喝过酒吧?”

  “没有。”

  “这是一九八七年产的法国红葡萄酒,我在香港买的。为什么不尝尝?——你从来没尝过的味道,你不好奇吗?”

  “我听说,酒是苦的,喝多了还会上瘾。”

  “这就是生活,有人说它苦,有人却说它醇。”他细细品尝了一口。“上瘾了又怎么样?——我才不在乎呢!”

  “郑先生,林医生跟我说,你给我加薪了?”

  “不错。怎么,你不喜欢?”

  “没有;只是——”

  “这是你应得的,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我本人是不会因为性别问题,给别人什么优待的。你的酬金,跟老王和小崔是一样的。”

  “可我毕竟刚来没多久。”

  “我注重的是表现,而不是资历。凡是有工作能力,又不向我提出要求的,我就是这样奖赏他的,——而且,我一般不和别人做交易,当我给你们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不期望得到报答,我不用你们偿还我——所以,你不用特别感谢我。”

  既然他三番四次请求我,不要对他太客套,我如再言谢,就显得造作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从心里感激他。

  “植莉,你很谨慎。想必在其他方面,你也是规行矩步,毫不荀且的。我今天去赴一位朋友的宴会。她最近结婚了,嫁了一个台湾人。有趣的是,她和她丈夫都不是首次结婚了,两人都是再婚。植莉,你对离婚持什么态度?假如有一个离婚者,向你求婚,你会答应他吗?”

  “那我要了解,他离婚的因由。”

  “有什么区别吗?”

  “有天渊之别。”

  他想了一下。

  “假定他是厌恶对方,想摈弃给他带来巨大不幸的婚姻呢?”

  我也想一下。

  “婚姻可以衡量出一个人的道德品格和责任感。”我说。“当两个人决定结合在一起,就应该想到,婚姻不只是一纸契约,它意味着,两个人都要对对方的前途命运承担责任。我觉得,假若夫妻双方都没有什么感情可言,那离婚是正确的;可如果只是单方面厌倦,就提出离婚,那就是不负责任。”

  “你这么说,我基本了解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假设有一方希望维持婚姻,另一方就不应该提出离婚,不管这两个人之间还有没有感情——你是这个意思吗?我没理解错吧?”

  “是的。”

  “你觉得,这样人道吗?”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那才是不人道。”

  “如果我不是很了解你的话,你这番冠冕堂皇的高谈阔论,一定会让我无法忍受。可是,我了解你,你表里如一,你怎么说的,表明你就是怎么想的。尽管你说得头头是道,我还是要问一句,维持这样的婚姻,他们俩人还会幸福吗?”

  “在道德和责任面前,必须舍弃一己的幸福。解除这样的婚姻,会使错误的一方误入歧途,从一个失败婚姻走进另一个失败婚姻。”

  “我怀疑你说服不了我。这样就误入歧途啦?好在你不是民政部门的。植莉,你太保守了,我恐怕你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女人。你是否认为道德和责任感是维持婚姻的最重要的根柢?”

  “是的。”

  “我的为人一向很讲道德,那又怎么样呢?”他说。“有时候,人在特殊的环境中,会违背自己历来坚持的原则。假使我告诉你,我是个痛恨虚假的人,却一直生活在谎言中,你会相信吗?对这个世界我比你更了解——特别是有一个种情况,你忽略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婚姻,本身就是不道德、卑鄙无耻的,依我之见,解除这样的婚姻,一点也不足为惜!”

  接下来是一阵奇怪的静默,他自己的话似乎触动了他心井深处的某些回忆。我抬起眼睑,探索他缄默不言的原因。他仍端坐在那里不动,手里握着酒杯,一言不发地像是在追念自己心路上的什么东西。

  “总之,”过了分把钟,他接上说。“生活是残酷的。一个人根本无法确定他人的历史长河中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表面看起来是对的东西,往往正好相反。譬如单腿受伤的人,直观来看,他的拐杖应该柱在伤腿的一边。但这是不符合力学原理的,拐杖应该柱在好腿的那边,这样行动起来,才不会感到太吃力。我曾在阿根廷呆过几个月。有一次,我在山里骑马。那时,我已经有五年没骑马了,摔伤了一条腿。那次伤疼让我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中最本质的东西,往往藏在最深处,不能依靠直观来判断。当然,说这些,你是不会马上理解的。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记住我的话——相信我的话吧!植莉,你介意我跟你谈这种话题吗?”

  “不介意。”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我们俩什么都谈得来。我跟你说话,就像跟我自己说话一样自在。我有这种感觉,你觉得奇怪吧?今天晚上我的话有点儿不着边际,请不要见怪。可能是我们共处的时间太长了,互相影响得太深了。不知为什么,我老是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好像认识五、六年了。人与人相处,时日一久,就只会看到对方的短处,你刚好反过来。你就像沼泽地里的一朵野生花,使你所在之处的空气格外芳香,我发现我很难不产生和你单独在一起的的愿望。”

  他倏然微笑了一下,这个微笑令我大惑不解。话又说回来,他今晚的话都让我不得要领。他是个未婚之士,表现得却像深有体会。他传达给我的意思是,婚姻这个东西千差万别,别人的经验毫无借鉴意义,只能靠各人独立践而行之。整个晚上,他的情致好极了,亦庄亦谐,整个面部如春云舒卷。他说,他就像个被压迫的囚徒,经过多年的禁锢羁束之后,也想望放纵一下自己。还说,他从来没有这样开怀过,他可以和我一直谈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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