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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莉_简梅【完结】(8)

  我正揣测着这件事,林医生又问了我一些问题。他问了一下我的家庭和学业,又问我以前都在哪些地方供过职。我都一一照直说了,既不添加也不减少。现在公路上一辆过往的车辆也没有,行人更是寥无踪影。林医生在车座上转过脸来,冲我和善地一笑。

  “看来张太太说得一点没错。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姑娘。我想,由你来照顾老太太,最合适不过了。”他说。

  这倒是一个让我了解新雇主的时机,我好奇地问道:

  “老太太有什么亲人吗?”

  “只有一个远亲——就是郑先生——你受雇于他。我们将要去的地方,是郑先生的一幢别墅。老太太是位孀妇,无儿无女,今年九十高龄——你放心,她没有什么老人脾气。”

  “别墅里除了郑先生和老太太,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老王,他是看门的。郑先生很少在别墅,通常只有老太太和老王两个人。”他接着问:“环境太清静,你会觉得乏味吗?”

  这正中我意。我并不厌烦城市生活,也不是不渴望有生气的、活跃的东西。不过,能暂而远离喧嚣,于一处恬静的清野遐思或默想,这样更好。我好动也好静,我爱幻想,我会自己和自己交流,也许在这件事情上,我的优势并不在于我有多大能耐上,只是我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排遣寂寞而已。

  “我喜欢清静的地方。”我回答说。

  “那就太好了。”

  “你刚才说,郑先生很少在别墅?”

  “是的,极少。”

  “现在呢?”

  “现在也不在——现在他在珠海。”

  “在珠海?”

  “除了这幢别墅,郑先生在桂林、广州、珠海都有房产。他是个喜欢独处的人,总是这里住住,那里住住,绝少回来。即使回来,也只是小住几天。”

  “你觉得郑先生为人怎么样?”

  “他人很好,是个正直的人,从不歧视家里的服务人员。”

  他粗略地概括,语焉不详,我还想进一步了解,于是我问:

  “他只有老太太一个亲戚,没有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吗?”

  林医生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我觉得难以解说的神情。我注意到,他那双善于体恤人的眼睛,涌进了一些深不可测的东西。

  “郑先生幼时丧母,”足足迟延了十秒钟,他才称述。“十年前,他的家庭遭逢祸难,父亲和哥哥也相继去逝了。”

  “太不幸了!”我说。

  “是啊,那起罹难改变了他的一生。任何人处在他那样的祸殃里,脾气都会变得有点怪。不过,你别往心里去。”他神情一转,用平和得使人感到安全的语气道:“他虽然不易相处,但他是个杰出的人。”

  “他真的那么杰出吗?”我在心里问。

  言谈之间,我不时瞧瞧车窗外的图景。我们此刻行驶的车道,已经不像开初看到的模样。我们驶进了一片黑森森、落满松针的松树林。与前面的杂树林比起来,视觉上显得更加幽暗、更加苍郁。道旁仍是千奇百怪的相思树,枝桠依然在头顶上方攀缘缠结。我们顺着这条路径驰行,四野鸦雀无声,静得令人生畏。这个季候,天气晦黯而微湿,我们就置身在密林深处的那种阴晦之中。路旁的别墅越来越稀疏了,它们静悄悄地遮蔽在树干、枝丫、叶丛混成一片的黛绿色后面,只有根据一点模糊的建筑轮廓,才能判断出周边是否有人居住。

  我们继续深入松林腹地,道路迂回盘桓,逶迤延展。终于,汽车驶上了一段长满地衣的石板路,我看见前面现出绿树掩映的一段白如云石的围墙。我们沿着深灰色的石板路驶去。继之,前方一个气势不凡的大门赫然入目。门大开,我们驶了进去,驰入一个不小的庭院。庭院里景象开阔,铺道铺的全是大理石。车道两旁的灯柱精巧别致,草坪上还有尽显情调的地灯。林医生把车停在车库外面的停车坪上。

  我们从汽车里出来,步行到一幢白色别墅的正面。它博大恢宏,雪花石膏般的乳白,古典而壮丽。我举目四望,这幢别墅所处的位置,在方园这一带,大概是最独特的了。它建在树林之中,独处一隅。白色的围墙里,郁郁菁菁的灌木树篱围掩着它。院子里有一棵树液充沛的大榕树,枝繁叶茂,像一朵墨绿色的云,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即便现在看起来,感觉也分外暖和,没那么寒冷。树篱底部用漆成雪白色的围栏框围,外旁修筑一长溜的花坛。四周是如此肃穆静谧,如果别墅的楼门不是开着的,我会以为这里无人居住呢。

  一个老人从楼里出来,他走下宽大的石阶,前来迎迓我们。

  “植小姐,”林医生说。“你们认识一下——这是老王。”

  老王年逾六旬,头发剪得短短的,皤然变白。他个儿适中,身板硬朗,一望而知,是个温和敦厚的老人。林医生一边询问他别墅里的情况,一边走进门去。我跟从他们后面,穿过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登上宽阔的楼梯,上到二楼。我们沿着长长的过道,来到一扇关着的门前。林医生停下来,叮嘱老王几句,便让他下楼。我鹄立在林医生身边,这时,他掉头对我说——

  “我们先看看老太太。”

  “好的。”我说。

  他握住门柄,旋转暗锁,推开门。那是一间大房子,室内很温静,铺着蘑菇色的纯羊毛地毯,墙壁也是同样的颜色。一个棕褐色的旧式橡木壁柜,整整占了一面墙,几乎高到了天花板。柜子正面设制有十二扇门,上面雕刻着古老怪诞的十二生肖图案。枣红色的绣花窗帘垂下来,半掩着窗扉。房间里的那张大床,被褥和枕头全是鸽毛似的浅灰色,绣着蕨草一样的花边。此刻,壁灯发着淡雅的光晕,给这开了空调的房间,增添了一层柔和的温意。凭借着这灯光,我看见床前一把老式的椅子上,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她衣着朴素,正低垂着头,含神儿编织一条围巾。我们来至床前,她感到有人走近她,便抬起头。

  “田嫂,”林医生问。“怎么样?”

  “半小时前服了药,刚睡着。”田嫂说。

  “这是新来的植小姐。这里交给她,你去准备午饭——对了,还有,植小姐的行李在楼下,你送到她的房里去。”

  田嫂出去后,只剩下我和林医生两个人,静守在病人的床前。病人是一个小个子耄耋老人。尽管她盖着被子,但根据她放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臂来看,还是可以得出这个印象。积久难治的痼疾,把她的身体折磨得枯槁、干瘪。她面容垩白,脸上皱纹累累,纵横交错。银发灰白苍然,从鬓角往后梳平,一丝也不凌乱。此时,她闭目僵卧,一动不动,仅仅从她胸口微弱的一起一伏,知道她一息尚存,不是个死人。

  “瞧,你要照顾的,就是这位老太太。”林医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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