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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锦_匪我思存【完结+番外】(34)

  他不卑不亢的答:“东瞿是上市公司,一切合法的金融行动都只是市场行为。”

  易志维微微眯起眼来,他是狭长的单眼皮,目光深遂,凝视着他,声音轻的仿佛是叹息:“真遗憾。”

  夕阳照在承轩的脸上,光线经过玻璃的过滤,仍有轻微的灼痛感,场中的马嘶声隐约,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按理说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再没有jiāo谈的必要了。可是易志维转过脸来问他:“骑马吗?”

  并不像是邀请,亦不像是商量,没来由的,他竟然点头答应。

  马厩里很安静,除了马儿竖起耳朵,直着脖子从木栏后盯住他们。他带他去看那匹奥尔洛夫马,血统极纯,全身棕色的毛,只有额上一颗白星。易志维喂马吃糖,那匹马俯首到他掌心,舌头一卷糖块便不见了。他拍着马的额头,脸上不知不觉露出温柔的神色:“还有两匹马在英国,偶尔兴趣来了想骑一骑,想想十几个钟头飞机,又懒了。”他将大把的糖块递给承轩:“你试试。”

  马儿温软粗糙的舌头舔过掌心,奇异的触感,他觉得自己也是那块糖,只一卷,就要被缠到粉身碎骨里去,可是如果久久托在掌心,就会无声无息的溶掉。马吃完了糖,对他也亲热起来,俯下长长的颈子,时不时的嗅着他。掌心还是湿濡濡的,并不觉得脏,也不觉得腻,只是觉得像是多了些什么,连空气都浓稠起来。

  他们各自牵着马出来马场,一先一后相继上马,两匹马跑着整齐的小快步,温和的有规律的震动,他的马渐渐跑得快了,兜过大半个圈子,反而追到了易志维的后面。从后望去,他一人一骑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再远些的天空是无边无垠的孔雀蓝,蓝得那样纯粹凝重,仿佛硕大无比的琉璃碗,倒扣下来,隔着厚而重的琉璃,看得清天的颜色直淀下去,最底下淀出近乎黑的深蓝。而他伫马立在那里,天的颜色渐渐溶下来,连同马与人的身影,都溶进那琉璃样的天空里去了。

  承轩开车回公司去,天空颜色越淀越深,深蓝变成了深紫,深紫又淀积成了紫灰,终于夜幕渐渐降下来,黑的夜被渐次亮起来的灯照出薄而透的背景,往上升去,往上升去,愈薄愈透,便透出一颗模糊而大的星星,像是一粒钉,钉在夜空中。他想起黑丝绒底子上的蝴蝶标本,亦是这样深深的一颗钉,钉住蝴蝶的心脏,便永恒的展开那美丽的翅。

  他没想到公司还有人在,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露出半截雪亮的灯光,仿佛是月色,可是月色不会这样明亮。他踏进那光里去,轻轻推开了门。

  原来是芷珊,笔记本屏幕上显示着表格,她捏着块三明治,一边啃,一边看着。

  仿佛是噎着了,急急的吞一大口咖啡,一抬头,忽然望见了他。

  她嘴角还沾着一点点起司,沾在微微扬起的嘴角,样子仿佛个倔qiáng的小孩,他着了魔一样,伸出手指去原本是想替她抹去那点rǔ白,可是不知为何顺势滑下去,滑到她尖尖的下颔,抬起她的脸来。

  吻是那样急切深沉,她紧紧攀附着他,他几乎要将她箍进自己身体里去,理智的堤岸终于抵挡不住qíng绪的狂cháo。她有着独特的清凉气息,混和着咖啡与食物的香气,她的背抵着硬硬的写字台边缘,退无可退,他们都是退无可退,只有绝望般纠缠,不肯放开,不能放开。

  “咣啷”一声,咖啡被推落在了地上,溅出一地的褐,触目惊心。

  他还紧紧搂着她,两个人不知所措的望着一地的碎瓷片。新利的、雪白的碎片,在灯下反she着冷冷的光。

  她终于说:“我来打扫。”

  他心一横,在她耳畔轻声说:“管它呢。”

  管它呢,管它呢,管它呢……

  如果上天已经注定,那么管它呢。

  在此之前,他这辈子的唯一肆意而为,也不过是中学毕业,一意孤行去了MIT。

  大姐希望他念HBS,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如果念了哈佛的商学院,将来的一切只怕会事半功倍。

  可是他不愿意,于是唯一的一次放纵了自己,去了自己私心向往的大学,学了毫不相gān的学系——明知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因为彼时已经深切的知道,他的人生已经如同那枚蝴蝶一样,钉在黑丝绒底子上,凄怆而华美,却动弹不得。那粒无形的银色长针,已经深深穿透了他的整个人生。他活着的意义,已经早就注定,容不得他有半分的挣扎。

  第二天他去医院看大姐,没想到三姐也来了。

  她们姐妹难得见面,大半因为简子俊的缘故。赵筠美买了水果与燕窝来,还有大捧的鲜花,笑吟吟的说:“大姐气色好了许多。”见到承轩,轻轻的“啊”了一声,说:“坏小子,好像又长高了。”她虽与大姐不和,但从小喜欢承轩,将他当个小孩子看,踮起脚来搂他的肩膀,笑着说:“趁着还没有人跟我抢,赶紧搂一搂。”

  “三姐也越来越年轻漂亮了。”

  赵筠美抿嘴笑:“贫嘴。”仔细端详他:“怎么倒像瘦了,真是越长越像四弟。怪不得人家说……”她说到这里,突然“啊呀”了一声,说:“忘记给圣贤寄书呢。”承轩奇道:“四哥要你给他寄书?这太阳倒是从哪里升起来?”筠美在他背上一拍:“没上没下的,他到底是你四哥。”终究还是笑着告诉他:“他哪里会看什么正经书,要我寄给他港版的漫画,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样孩子气。”

  大姐这才问:“圣贤在澳洲还好吗?”

  筠美说:“他生成那样的脾气,能坏到哪里去。”

  承轩说:“四哥乐天知命,是会享福的人。”

  筠美打量着他:“坏小子,怎么突然老气横秋的,心事重重?”

  他敷衍着说:“公事不顺。”

  收购形势比他想的要坏,虽然早有预料,可是也没想到易志维的反扑会这样迅猛。几乎是漫天席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第9章

  第一次正式举牌之后,市场反应激烈,东瞿立刻宣布反收购。易志维出手快、狠、准,宣布以短期配股应对收购,意图用庞大的资金来击退他,速战速决。这两天流通股价已经被拉到奇高,而许多小股东还在观望中犹豫不决。已经收购的股份不过才占东瞿股份的5%左右,

  东瞿资本雄厚,他当然不能正面迎敌,只能借力打力,四两拨千金。这样一来,平仓压力便越来越大。

  芷珊提醒他:“我们目前太过冒险,只怕万一出现意外,随时就会被银行bī仓。”

  他何尝不知道,但事已至此只能一鼓作气,寄望于前。他和简子俊没有再见面,但通过电话,简子俊的态度倒还乐观:“现金收购价位离心理价位已经很近,易志维很难守住四十二元这一关。”

  话虽然这样说,整个争夺已经几近白热化,双方胶持不下,财经界早已轰动。杂志纷纷刊以大字标题,长篇累牍的报导,挖出他去年主持“J&A”公司收购案,揭露他是最年轻的亿万富翁,他顿时成名,被炒得沸反盈天。财经频道力邀他去作访问,偶尔拍到他在会所外的照片,立刻刊在花絮版头条,称他是“最具价值huáng金单身汉”。

  照片虽然是抢拍的,但镜头上的他眉目俊朗,目光坚定,正步下会所的台阶,秋天的风chuī起他的外套,仿佛鸽子的羽,在风中微微张扬。镜头中的背景都被虚化,只有他整个人是清晰的。芷珊看到,与他说笑:“果然有型,有做偶像派商人的潜质。”

  他啼笑皆非,她不依不饶,仿佛记者访问:“现在已经身为公众人物,赵先生有什么感想?”

  他微笑:“惨过坐牢。”

  两人相视而笑,电话却响起来,他接听之后,若有所思,告诉她:“东瞿董事会刚刚宣布以每市额百元的B股换购市额93元的流通股。”

  她心一沉,东瞿宣布配股已经令他们应对吃力,如今再以B股来换购A股,存意就是要百上加斤,bī迫他们。他的眉头深深皱起,她以为他是忧虑,于是安慰他:“现金收购的成功个案从来都在九成以上,我们还没有输。”

  他忽然微笑:“谁说我们会输,我倒觉得我们快赢了。”她朦胧猜到一点,望住他,答案已经呼之yù出。

  果然,他说道:“你不觉得,东瞿一直以来的反收购举措,好像有点急功近利?”

  她向来灵敏,此时“啊”了一声,已经被他点透。

  他声音不缓不急:“东瞿的资金可能存在严重问题。这样的收购战,对东瞿来讲,是速战速决为最佳。易志维这个人做事向来不拖沓,他明知我们宣布现金收购,优势在何处。如果东瞿的资金运作状况良好,只要宣布以更高的价格来反收购,就可以bī迫我们清仓,可是他没有,他用的方法是不必调动大笔资金的配股,这是守,而不是攻,这已经不符他一贯的作风。如果配股还可以说是求稳,那今次换购就有点yù盖弥彰了。东瞿B股向来只握在几个易姓大股东手中,视作易氏家族对东瞿最有力的控制手段,易志维这个人家族观念很qiáng,可是他竟然决定以B股来换购A股,明显有违常理,凡是不合常理的地方,就是有问题的地方。”

  他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因为到了晚间,简子俊给他打了个电话,口气闲闲的说道:“有位朋友想见一见你。”

  他以为简子俊是迫于华宇银行目前承受的qiáng大资金压力,所以安排另一位银行家与他见面,商谈分摊抵押借贷事宜。

  万万没想到竟是东瞿的执行副总裁易传东。

  他和他的兄长在外貌上并不十分相似,xingqíng更是南辕北辙,与卓然出众的易志维相比,他内敛温吞得几近平庸。当年他正式进入东瞿工作时,八卦周刊、财经杂志总是拿他与兄长对比,但时日一久,乏善可陈,便渐渐不再。在兄长无比耀眼的光环下,他总是隐在无声黑暗中,连笑容都似若有若无:“久闻赵先生年轻有为,今日才有幸得会。”

  承轩已经十分敏感的猜到了一切,微笑道:“哪里,能够见到易先生,我才是幸会。”

  果然,易传东道:“我和简先生是多年的合作拍档,目前全力支持贵公司的华宇银行,也有泰半资金属于我。”

  承轩“哦”了一声,不声不响的凝视眼前的人,含笑反问:“易先生是打算让我停止对东瞿的收购计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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