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娘不回他的话，将他的手放进桶里，说：“我还记得小时候，你也经常打水帮我洗脚。”郭大娘回想过去，微笑起来。
“那时候你才到我腰部高，那么小的孩子，我真开心啊。”
郭大娘捏着郭子川的手，感受着这张比她还大的手，低头又笑：“我出门，见人就夸我儿子多能干，多心疼我。”
郭子川心涩。
“子川，以前妈妈对你凶，妈妈知道你生气，只是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她停顿一下，又说，“虽然妈妈跟你爸离婚了，”她哽咽，“但是，妈妈依然还有力量保护你。”
郭子川泪水在眼里打转，他不想让她看见，便低头掩饰。
“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
郭大娘笑了下，又说：“刘知的那个闺女，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感觉到手里的有有了细微的动作，郭大娘知道对郭子川反常的猜测是猜对了。
“刘知的妈才生下刘知没多久，就被家里的人带走了。”郭大娘微眯着眼，似乎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汽车还很少见。我们那栋楼还是四合院似的泥土堆彻的瓦房。刘老村医真的是好人啊……那天，沙邦镇里突然来了好多辆小汽车，那汽车又黑又高又大，像一个个移动的牢笼。刘村医的妻子被一帮人拉上了车子，她哭得多凄烈啊，可也敌不过那些冰冷又坚硬的汽车。刘老村医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跟在扬尘滚滚的汽车后追……”
郭大娘面色动容，眼里的泪光一闪一闪，遗憾：“人怎么能追得过机器呢？”
郭子川不语。
“我们这个世界，就像一个衣柜。有放长衣的地方，也有放长裤的，有短袖，也有里衣，外套。它们虽然都是衣物，可都有专门的类别存放。夹杂堆放是可以，可日子久了总会有问题出现。”
郭大娘意有所指的说法郭子川听明白了，却更加难受了。
想了一会儿，他觉得很不服气。“如果不是外套，那就成为外套就好了。”
郭大娘笑，“这个世界它有自己的规则。不是说不允许进入某个圈子，只是挤进去的过程很辛苦，并且挤进去之后，你不但得不到你想要的快乐，还会失去你以前拥有的快乐。”
“那努力就是没有意义的吗？”
“努力绝对有意义。只是某些事情不需要你费那么大的心思去努力，你应该把你的全部精力放在另一个地方。全力以赴并且毫不后悔。”
见郭子川不吱声，郭大娘又道，“你犹豫了。”
郭子川想了好一会儿。这几秒里，他似乎有泄气有放弃又有动摇，他迟迟不按下心里的那个暂停键，生怕一出口，自己就要后悔。
脑海里，刚才与王一珉分别时的那一幕，她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仿佛仰望世界的眼神突然闯了进来。
郭子川的心一下子就膨胀起来，他胸腔处似乎有一团气，他想咳嗽将它咳出来，张了嘴，却忍着没咳。那团气越来越大，突然无形在他胸口处炸开，他的心脏被那炸开的气团影响，瞬间就跳得更快了。
新的血液心脏里喷涌而出，流进他的四肢躯体，进入他的大脑，他的身体慢慢的热了起来。
他缓缓抬头，眼睛明亮。“我不犹豫。如果有一样东西，能与我的人生并行，并且占据我生命的绝大多数的，我希望会是她。”
郭大娘皱了眉，随即又松开。“儿子，以后你会明白的。”
郭大娘从未称郭子川为笼统的“儿子”，这一瞬间，郭子川五味杂陈。
不为她的不理解，也不为人类自古以来固若金汤的阶级属性，只为他这一刻，曾经动摇过的心情。
**
王一珉没想到会被老太太带回酒店。
一下车，她有些反抗，可看到刘知的眼神，她便乖乖的了。
刘知跟方海星的这趟行程简直来去匆匆。刘知去时满心忐忑，回时是满心担忧。
她跟方海星刚下飞机，方海星就被警局的人带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还在北京时都已经知晓，刘知简直受了双重打击——女儿受伤，险些遇害；爱人又卷入是非，名誉受损。她都不知道这几个小时是什么熬过来的，看着王一珉的半边脸哭了又哭，又想到此时被停职调查，还在警局接受询问的方海星，刘知更是痛彻心扉。
刘知替王一珉洗好头，又替她清洗干净未伤的半边脸。见王一珉抠着手中的手机，似乎在闹脾气。刘知没心思再去管她的那些少女心情，满脑子都是今晚发生的事情。方海星怎么会卷入诱|奸学生事件？还有珉珉遭遇的那些事情，都是怎么发生的？她脑子很乱。
王一珉等半天没等到郭子川信息，气得摔了几回手机，有次还不小心扯到伤口，她疼得眼泪直飙，后来实在忍不住，便让韩家带来的家庭医生打了止痛药，自己闹了一会儿，累得昏昏睡去。
刘知替她盖好被子，韩老太太便来敲门了。
她眼睛往里一扫，看到床上鼓起的一堆，下巴往外指了指。
刘知关上门，跟她进了她房。
韩老太太坐在单人软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刘知。“一珉要跟我走，要改周姓。”
刘知大惊，“之前你不是说只把她接回去吗？”
“接回去，但她姓王，不姓周。只有周姓，又有周家的血，她才能有资格继承。再说，她现在姓什么，重要吗？不管是王一珉还是周一珉，一样是你的女儿。再说，就算姓王，她什么也得不到。可是姓周，那她就是周家唯一正统的后代。有韩家跟周家作为她最强大的后盾，她可以做一生无忧无虑的公主。”
韩老太太一口气说完，嘴角翘起一丝得意。似乎这样的身份多尊贵，刘知跟王一珉该跪拜三首，感谢上天怜垂。可她的目光里没有一点身为亲人的喜爱跟温情。
“当然，方海星的事情，我们也一定会尽力。”她顿了顿，“不管他有没有做，我们都能有办法让他全身而退。到时候你会有你的新生活，如果可以，你还可以和他再生个孩子，现在医术发达，高龄产妇什么的也没多可怕。只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只好把一珉带走了。”
她语气轻松随意，却字字带刀。
刘知气得发抖。
什么叫不管他有没有做，他们都能有办法让他全身而退？她不相信方海星吗？
又什么叫如果可以，你还可以和他再生个孩子。她把她刘知当什么了？嫌弃女儿是累赘？或者需要抛弃亲生女儿来谋取幸福？还有，她等不了那么久，只好把一珉带走了。没人会强求她带走一珉，从头至尾，一直都是她以周婉清昏迷不醒的名义让刘知同意王一珉回归周家。她刘知再穷，就算去乞讨也不会用女承受委屈苦难换取财富。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说得跟垃圾似的，王一珉是有多不堪，让她这么放不进心里。
刘知捏了手，强忍愤怒，尽量使自己语气平稳。“老方没有做过，我们都相信他，就算没有你们的帮忙，他也会安然无恙。还有，我跟老方就算在一起，也不会再要孩子，珉珉会是我们的唯一的女儿。要把珉珉接回去的人，是你。我们从来都不稀罕什么周家，韩家的东西。我之所以会同意让珉珉回去，是因为心疼我妈——你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你那个爱到骨子里的，却因为你的残忍像死人一样躺在医院里的你的女儿——周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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