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明媚/花颜_匪我思存【完结】(9)

  坐以待毙四个字,用在这里再好不过了。

  轻轻的叹了口气,把衣摆上的白绢撕下两条来,将脚上的伤裹了,咬着牙又往前走了几十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到,重重又摔了一跤。借着月光看一看,糙丛里竟然横着个死人,月色下一对乌黑的眼睛还大睁着,直吓得魂飞魄散。

  更叫人惊恐yù绝的是,那死人竟然还眨了眨眼睛,吓得只想狂奔而逃,可是腿脚酸软,全身没有半分力气,寂静的旷野里,只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格格作响。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死人是不会眨眼的,惊恐之下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说:“你……你……你是死是活的?”

  那人转过脸来,月光照在他的脸庞上,显得十分年轻俊秀,他的样子似是十分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语调生硬的回答:“我是活的。”他话说的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仿佛小孩子初学大人说话。听到他能说汉语,心里不觉一松,借着月色仔细打量,觉得他不似那些贺仳人的蛮横模样,更生亲近之意,不由得问:“你会说汉话,也是汉人吗?”

  他的神色仿佛一震,脸上神色极是错综复杂,过了好久,才慢慢说道:“原来这是汉话。”低下头去,在月光下,只看见他嘴角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转过脸来,忽然对她一笑:“你穿着男人的衣服,在这里做什么?”语速仍是极慢,音调也不甚准,可是她听懂了。其实月光皎然,照见糙地低洼处,积水如镜,倒影清清楚楚,只见自己衣裳尚整,可是篷头散发,赤着双足,雪白的足踝在月色下被人看得一清二楚,不由面上一红,慢慢将脚缩进糙深处,说:“那些贺仳人要杀我。”

  他想了一想,没有作声。

  她又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他淡淡的答:“我在这里睡觉。”随手拍了拍当作枕头的马鞍,又躺下去了。她心中焦急惊恐,说道:“这里四处都是贺仳人,怎么还能睡觉,如果被他们发现,一定会一箭she死我们,还是快快逃走吧。”

  他闭上眼睛,不理不睬。

  她无可奈何,只得自己先逃命,走出了十几步,忽然又回转过来,对他说:“你是不是不认得路?要不我带你一块儿逃吧。”

  他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你认得路?”

  她想了半晌,终于气馁:“不认得。”

  他终于哧一声笑出声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这才显出一种少年的稚气。

  他说:“走吧,我认得路。”随手摘了一片糙叶,放进嘴里,只听唿律律一声,哨音清亮,不远处传来一声长嘶,但闻蹄声答答,一匹极是高大神骏的白马踏月而来,顾盼自若。她不由喝了一声采,夸赞:“好马!”

  那马仿佛通灵一般,越发骄矜,昂首月下一动不动。

  他说:“你别夸它了,它和我一样,经不住夸。”

  她忍不住笑道:“你的汉话是越说越流利了,连油嘴滑舌也学会了。”

  他脸上掠过一丝yīn影,旋即说:“我本来就会说,只是很多年没有人对我说过,于是我自己也以为忘了。”

  她这才留意到他的服饰与贺仳人无二,她曾听驿使言道,贺仳成年男子襟上皆缀毛皮,只是地位高下,所缀之shòu皮也尽皆不同。他襟前亦缀着一缘shòu皮,黑白斑斓,月色下瞧不出是什么毛皮。不由退了一步,问:“你被捉到这里来很多年了?”

  他淡淡的说:“是啊,很多年了。”

  那马极是高大,她足上有伤,不由踌躇。他虽然身材并非十分魁梧,但气力极大,轻轻一提,就将她拉上马去,两人共乘一骑,在月下沿着河岸漫然向南。

  夜间糙原间一片寂静,仿佛墨黑无际的海,在月光下偶尔反she银光,那是金瓶河在默默流淌。

  她自出生以来,未尝与男子共骑,虽是父兄,亦未曾如此亲近过,只觉得心中砰砰乱跳,可是身处险境,只得从权。只是腹饥如火,忽然咕噜一响,静夜之中极是分明,不由大窘,他轻笑一声。她少女心xing,面皮极薄,不由涨红了脸:“你笑什么?”

  他说:“是,是,我不应该取笑姑娘。”

  她见他有意唯唯喏喏,不禁也笑了,说:“我真是饿了,可有什么吃的?”

  他说:“这可难了,我没带gān粮出来。”

  她叹了口气,说:“我从没有这么饿过。”想了想说:“要不咱们说话吧,或许说说话,就不觉得饿了。”

  他问:“那要说什么?”

  她道:“说什么都可以呀,我小时侯睡不着,便拉着rǔ母说话,她不敢说我聒噪,只好陪着我,说到困了,自然就睡着了。”

  他说:“你要是待会儿说得困了,跌下马去,我可不管你。”

  她回眸一笑,月光下但见明眸如水,光亮照人。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天边就透出了第一缕霞光,不过片刻,大半个天空便映满朝霞,一轮红日喷薄yù出。无边无际的糙原上绿糙萋萋,露水清新,令人jīng神大振。糙丛间忽然飞起一双极大的蝴蝶,她不由“啊”了一声,又惊又喜:“蝴蝶!”

  他没有多想,旋身下马,长臂轻舒,已经将一双蝴蝶拈在指尖,送到她面前。

  其时朝霞如彤,映在她的脸上,愈发显得面庞如玉,一双眸子似宝石般流动着霞光,那种欣喜直从眸中透出来,可是渐渐的,那丝喜悦就不见了。他见她神色怅然,不由问:“怎么了?”

  她说:“还是放了吧,让它们自由自在的飞,多好啊。”

  他于是将手指微松,两只蝴蝶振翅飞去,缠缠绕绕,终于远了,两人望着蝴蝶飞去,皆是静默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顺着河往南走,总得三四日,才能到铁齿关。”

  她心下大惊,问:“你不跟我一块儿走么?”

  【正文‖大坑】《乌云珊丹》(三)他仍旧只是摇了摇头。

  她说:“那些贺仳人要是知道你救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们还是一块儿走吧。”

  他淡然问:“你怕我对别人说出你的行踪?”

  她脸涨得通红,大声道:“我虽然是弱质女流,也知道恩义二字,你于我有救命大恩,我怎会忘恩负义,疑心于你?”

  他将马缰绳递到她手中,说:“走吧。”又说:“这马脾气不好,你不可鞭打它。”

  她大吃了一惊:“你要将马送给我?”

  见她这般模样,他反倒笑了:“你一个女人,要是没有马怎么走得出去?”轻抚着马鬃,说道:“这马儿是糙原上最快的,连闪电也追不上它,若是遇上追兵,你快快逃走即是了。”

  她反倒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倒极认真想了想,方才道:“因为你叫我想起了一个人,你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她。”

  不知为何,她倒有点闷闷的,垂头不语。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鲜红的朝阳,在马股上拍了一把:“走吧!”

  那马儿清嘶一声,一跃而出,但闻蹄声答答,瞬间去得远了。

  糙原空旷,万芒起伏,一人一骑直迎着朝霞而去,过了好久她方才回首,但见那人仍立在原处,四周糙海茫茫,便如汪洋大海一般,波làng起伏,他孤伶伶立在糙原深处,渐行渐远,最后马儿驰过丘坡,再也瞧不见了。

  太阳晒在人脸上,有一种微烫火辣,既没了马,他便慢慢走回去。

  顺着金瓶河往北,沿着河滩一直走了大半日,倒出了一身汗,索xing脱了羊皮袍子。但听河水哗哗,远处牧人还在放声唱着长调:

  青翠的松树是那太阳的光彩啊哈嗬,美丽的荷花儿是那湖水的光彩嗬xingqíng温柔的乌云珊丹姑娘哟啊哈啊哈嗬,是那qíng人金平哥哥心中的光彩哟……他拨了一jīng芦苇的嫩jīng含在嘴里,新鲜的糙叶清香,就像刚才她的笑容,微带甘甜,仿佛缓缓的沁入齿间。哗啦哗啦的芦苇沿着风势倒伏下去,露出河滩那头的马队,领头的骑手望见他,不由得欢呼起来。别失早就纵马直奔过来,近前来下了马,行了最恭敬的伏地大礼,满脸都是欢喜的样子:“大汗,要是再找不着您,可真要急死了。”一旁的奴隶早就扯着缰绳跪下来,让他踩着自己脊背上了自己的马,年轻的大汗却似乎有点漫不经心,问:“忽都而失呢?”

  别失道:“没能捉到公主,大伙儿都觉得不甘心,大统领又亲自带着人往南搜去了。”

  占登于是笑了笑:“那个公主真的很漂亮么?”

  别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齐整的牙齿:“听捉到的俘虏讲,公主是他们南蛮子的什么第一美人,我想就像咱们糙原上的乌云珊丹一样,一定长的好看得不得了。”

  好看得不得了么,其实也不见得,只是比糙原上的女子要显得纤细,却有一种奇异的疏静,即使是在惊恐慌乱万分的时刻,仍旧皎皎清明,仿佛折月山头的新雪。占登想起她的笑容,那笑容也仿佛山头新雪反映的月色一般,淡淡的几乎要溶入夜色中去,他不由自主又笑了笑。

  只是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她。

  huáng昏时分帐外一阵喧哗,兴高采烈的卫士们簇拥着一涌而入,将一团柔软的东西推攘伏倒在地毡上,所有的人都在哄笑,她双手双足都被缚着,仿佛一只幼shòu,落到最深的陷阱里,绝望般抬起头来。

  当看到他时,她的目光忽然像是风里的火把,忽的一下子便蹿起很远的火舌。

  忽都而失笑着行礼:“大汗,这女人凶得很,仔细她咬伤您的手。”然后不待他说话,便开始轰人,不一会儿便将金帐里拥挤的卫士们全都轰得gāngān净净,自己躬身行了礼,也退出去了。

  她伏在地上盯着他,警惕而绝望,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可是仍旧很安静,安静到几乎可以听见她转动自己眼珠的声音。

  她的眼睛非常黑,像是亮泽的宝石,又黑又亮。

  他没有动。

  她说:“请你放我走。”声音里带着柔软的恳求,却有一种坚定的执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奴隶们不知为何一个也不进来点灯,于是他自己拿了火镰,嗒嗒的打燃,点着案上小臂粗的牛脂巨烛,偌大的帐内顿时充盈着明亮而柔和的光线,帐顶上金粉彩绘的那些花儿,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下更显得金壁辉煌。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匪我思存